《沿路剪影》苏祢夏

2、未至普罗旺斯

　　金子一般闪耀的傍晚。
　　太阳光变成了很黏稠的金色，慢慢地张开它的手臂，环抱住了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花田。
　　然后一阵很轻快的风，香味浓郁的快要溢出来。
　　州岚市，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飞扬在画布上涂上最后一抹绚丽，回头发现同桌宋小满的画布上还是白净得没有一丝色彩。早已调成的金色被随手放在一边，画笔上沾着的金，溶进了清澈的水里。
　　在确定宋小满又一次睡着了之后，飞扬都忍不住要佩服她了。同样是学美术的，自己比她还少学2个月，而热情向来都是自己超出了她。
　　飞扬记得宋小满曾说过，这个世界有两种最神奇的东西，一是文字，二就是画笔。它们留住了时间，虽然只是一个片刻。
　　飞扬用手肘轻轻地捅了捅宋小满，她看到宋小满皱皱好看的眉，便猛地睁开了双眼。
　　“飞扬！！又是你！叫我起来作甚？”
　　不出所料的愤怒。
　　宋小满杏眼圆睁，看着好友恬静的侧脸，这才注意到，飞扬的作业已经完成了。
　　是一大片的夕阳，用向日葵高大而孤单的影子进行了反面的衬托，有一种凄凉之美。纯粹的、很浓重的金色覆盖了三分之二的画面，使得这幅画看起来有些笨重。
　　宋小满叹了口气，无奈地直接从水里捞出自己的笔，在抹布上擦拭了几下，在调色盘中来回均匀地调好嫩黄色，细细地涂上了飞扬的画。
　　天空与底面相接的地方开始出现柔和的光晕，很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不再是厚重而饱满的，而是尽管连接在一起，却有一种若即若离的美感。
　　果然还是…..小满比较强啊。

　　州岚市，素有“亚洲的普罗旺斯”之称，是整个亚洲大陆上薰衣草盛开得最为繁茂的城市。
　　所以不管这个城市是不是也受着“温室效应”的影响或者空气变得炙热闷荼，都会有着一种薰衣草的香味不离不弃地陪伴着。
　　很多人都赞美州岚的孩子，一出生便是幸运的，毕竟薰衣草的香味，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吸引人的吧！
　　也有很多人说，这辈子，就算去不了普罗旺斯，至少也得到州岚，圆一下在薰衣草花田中跳舞的梦想。
　　在飞扬的梦境里总会出现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花海，紫色的、摇摆着它们纤弱的身躯，散发出独特的香味。阳光的金色的、黏稠的、浓烈的，相比之下花海的清新更加明显。飞扬看到一个女孩穿着雪白的连衣裙，飞奔在紫色的海洋里，从背影看，长得很瘦，很清高。她在花田里舞蹈，飞扬一动不动地被她所深深吸引。
　　她努力地想要看清跳舞的女孩的脸庞，却发现女孩子正在被紫色的海洋所吞没，她应该是微笑着，隐没在花海里。飞扬张张嘴，却喊不出她的名字。
　　然后总是会在这个时候惊醒。飞扬会倚在窗边，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闷热的空气里夹杂着薰衣草清香的味道，也伴随着人们的夜夜好梦渐行渐远。
　　已经，是夏天了。

　　再过两天，学校就要开学了。这是针对高三学生的一个特别学期，也就是暑假也要到学校上课，而不像那些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可以舒舒服服地窝在家里用看电视、吃冰淇淋度过漫长的假期。
　　飞扬在家里认真地清理着这学期的课本。不知不觉从小学开始一直积攒着的课本、试卷、练习本，已经堆积了整个储藏室，看来卖掉一些是必然的了。她一边翻阅着自己熟悉的笔记写下的文字、公式，回忆着那些单纯的小时候。
　　即使再怎么不舍的，还是晃晃悠悠地回到了现实生活里，仿佛穿越了很多个时空，却还是要选择一个停留下来，那一个，就是现在的自己所生活的地方。
　　回不去了，至少，年少时的那份单纯与美好已经消散得无踪无影。
　　墙壁上还挂着刚开始学习素描时的临摹作业，笔法粗俗而单调，色彩凌乱，乍一看倒有几分梵高的风格在里头。飞扬笑了笑。
　　就让它们，继续住在我的回忆里吧。

　　宋小满在一栋灰色的大楼下愤愤地连续看着自己左手上的腕表。这个飞扬！再不出来，太阳都要从东边落下了。
　　又等了大约20分钟，才隐隐地看见抱着一个大纸箱踉踉跄跄地跑下来的飞扬。
　　“诶，大小姐，你真的很慢诶。知不知道等人是件很辛苦的事？”
　　嘴上尽管说着不满的话，宋小满还是极其迅速里从大纸箱里取出一大包东西抱在手里。飞扬微微笑了笑，小满还是刀子嘴豆腐心。
　　去学校的路上要经过一条林荫大道。据说一边栽的是梧桐，而另一边栽的是香樟。在它们各自的身后，则是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花田。
　　通常飞扬都会跟小满慢慢地走去学校，在如此清新的环境下一天的思路总是会变得清晰起来。偶尔也会有嬉笑的小朋友从她们的身边跑过，只是轻轻地一瞥，也能感受到那种浓郁的快乐。
　　这时候才会想起来，“怀念”二字并不是矫情，而是一种很浓烈的感觉，生生不息。
　　也许就像是这些一直茂密的香樟树，在夏天的时候总是特别的能勾起人的回忆，你看见它饱满的枝条以及遮蔽了大部分天空的绿色，会猛地想起，自己的心，是否也被那些过往的岁月，而填的满满的呢？

　　晌午，西阳高中。
　　作为西阳市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之一，西阳高中总是拥有着一份独特的韵味。比如说，那终年不曾下撤的全校排名表，让师生们是又爱又恨；那些大大小小的月考、竞赛、突如其来的分班，也让学生们在这个竞争环境下感受到了社会的残酷。
　　飞扬与宋小满是学校的美术生，虽然成绩平平，却总能引起校方的重视。那是西阳高中的一大弱点，除了主科意外，西阳高中的副科可以说是相当的贫瘠。美术、音乐、体育，每当这些大奖被其他学校收入囊中，校长总会“痛心疾首”地下定决心：下一次，要招收一批艺术生！
　　于是飞扬和小满被从原来的高中挖来了这所名校，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高二，到现在成为毕业班的准考生。
　　如果不是校长当初下的那个决定，飞扬与小满的高三生活应该还是会延续高二的混沌、懒散，而它偏偏就是改变了，来的猝不及防。

　　叶维站在西阳高中背光的地方，像是一个高贵的小黑点一般凝视着这片他即将度过最重要的高三的土地。
　　风格清新，白色的大楼，红色的塑胶跑道，浓郁的香樟梧桐，还有华丽的薰衣草梦之海。
　　他的嘴边闪过一丝微笑：不错，是我喜欢的风格。
　　老管家毕恭毕敬地想替他拎起沉重的箱子，叶维摆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然后在众多仆人诧异的眼光中拖着拉杆箱兀自走进了西阳高中。
　　“叶小维。”
　　加长型林肯车的玻璃窗被摇下，带着墨镜的女人轻轻地招呼了一声。
　　叶维的背影顿了顿，然后静静地说，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说着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里走去。
　　女人完美的侧脸消失在了林肯车的阴影里。

　　飞扬正在画室收拾着下午上课时要用的颜料，冷不防一个大男生突然走了进来。她手一抖，颜料便滴落在了光滑的大理石上。
　　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男生呢？有一种独特的王子贵族气息，但看上去又不太安分，比如他嘴角若隐若无的笑容，很想蛊惑人心的撒旦。但是，从外表来看，真是少有的安静。
　　男生站在偌大的画室里，安静而细致地打量了一会，好几次目光扫过飞扬，却像是看见空气一样继续盯着下一件物品。大概持续了15分钟，男生的脸上浮起了笑容，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
　　飞扬低头去看刚才被自己弄脏的大理石底面，不禁尖叫出声，天哪，要是被训导主任发现精心铺制的大理石底面上染上了干掉的颜料，那她绝对会气疯的。
　　一边埋怨着那个男生，飞扬撇撇嘴，抓起抹布一下又一下认真地擦拭起来。
　　奇怪的颜色，即使擦了那么多遍，却还是会留下淡淡的痕迹。

　　上课铃突兀地回荡在西阳高中的校园内。宋小满急忙将吃剩下的零食塞进桌肚里，然后在书包里摸索着这节课的课本。不久，无奈地转过头来对飞扬说：“唉……又没带书。”飞扬心领神会地将一本厚厚的参考资料放在她的桌上，面对宋小满双手合十做出“万分感激”的动作哧哧地笑。
　　教语文的老荣从外面威严地走进来，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同学们，现在开始上课，请把书本……”
　　“砰——”
　　老荣的说教被开门声打断了，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架，叹了口气。底下的学生都明白这是老荣生气的前兆，他们幸灾乐祸地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倒霉的学生在开学第一天就中了头彩。
　　走进来一个干净的男生。因为走的过于急促，他的呼吸变得不太均匀，额头上不满了细密的汗水。他有一头让人叹为观止的栗色头发，飞扬记得书上把有这种发色的男生称为“王子族。”
　　他安静地与老荣对峙着，空气里有着若有若无的火药味，飞扬忽然觉得莫名的紧张，眼前的这个男生，正是刚才细细打量着画室的他，只是……他难道不知道，老荣是这所学校里脾气最火爆的老师之一吗？
　　“你叫什么名字。”对峙了许久，老荣大概是累了，表情明显缓和下来，却仍旧不依不饶地拷问着男生。
　　“叶维。”男生清清喉咙，清晰而响亮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原来他就是叶维啊…..”
　　“不是美术考试满分然后被我们学校挖来的麽?”
　　“早就听说他学习很好，艺术也很强，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诶。”
　　“同班？！哇啊啊，我要跟叶维同班啦。”
　　……
　　台下的学生开始骚动起来，不时地有学生交头接耳，继而又把目光锁定在台上那修长的身影上。
　　“美术生？”老荣咳嗽了两下平定气氛，继续问。
　　男生点点头，似乎开始不耐烦了。
　　“窗边，最后一个位置。”老荣妥协一般地替男生指指那个座位。飞扬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继而又莫名地怦怦直跳起来。
　　那个男生的座位在自己的左后方，没来由地近，也许这是自己第一次对一个男生感兴趣吧。

　　叶维在走过飞扬身边时身形微微地顿了顿，然后面无表情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眼角的余光注视到女生脸上一闪即过的红晕，以及她慌忙去翻书时的手忙脚乱。
　　像极了她。
　　叶维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是一圈光晕，笼罩在飞扬的身上。
　　窗外的薰衣草花田，香气更加浓烈地四溢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