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浓》苏意暖

15、他这是成心在挑逗

　　宗煦微笑，安稳合目，很快就睡着了。

　　那天夜里，梦见了谢津，微微笑的，遥远的站着，不肯走来，云海苍茫，转瞬错过。

　　宗煦倏忽醒了，心不由怦怦跳。回思良久，才明白，虽然谢津不肯走过来，可自己的人生已被谢津送的那本书转变。

　　沈澈，他已经时时刻刻地想见到他。这样的心，让宗煦非常不踏实，可也不能控制。

　　到了淮安，沈澈每天忙公务至深夜，实地考察，核对大量账目，审问一拨又一拨的人。宗煦只在一边陪着，一句多话也不讲。他发现自己很爱看沈澈查案时的样子：稳稳地坐在那里，面色表情威风端正，言语犀利透彻，分派布置斩钉截铁，有时还会厉色沉眉，怪有趣的。

　　但渐渐地随着听明案情，宗煦发觉这事一点儿也不有趣。

　　淮安是贫困县，向朝廷申领扶贫款，拨款下来十二万两银子，县里只用了六万两，被巡查御史告发，县令等官员入狱，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贪污挪用，说户部拨来的就是六万两。案子打到京城，户部被查。最后刑部认定户部拨款无误，是县里贪污挪用，县令改口供，说是半路丢失库银，最终受刑不过自尽了。押送扶贫款的衙役均说没有丢失，最后刑部定了县令贪污挪用罪，抄没家产。

　　案子本就这样结了，谁知这是太子辅政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太子说，认定县令贪污挪用，钱挪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赃款去向？且没收的家产应由刑部变卖后交户部继续补足六万数扶贫。

　　案子退回刑部，刑部查不到赃款去向，变卖家产时发现这个县令极为清廉，根本就没什么家产，老母、弱妻、未成年儿女，亲属也很简单，没什么好牵连变卖的。刑部变不出钱来，户部不肯平白再拨六万两给淮安县，互相扯皮，事情就拖在这里了，

　　大半年过去，以为太子忘了，谁想太子记着呢，一问，事情没有落实，当即大怒，责成刑部户部立即处理，同时汇报皇上，县令清廉，没有家产，贪污挪用一案应也是冤案，建议重审。皇上便派了沈澈与宗煦来核查此案。

　　宗煦替沈澈发愁，户部刑部都卷进去了，沈澈如何查得动？即便派自己这个郡王来撑门面，也是无济于事。皇上这是想查还是不想查呢？而且涉及太子初理政，牵连两部门两拨官员（原案及后期拖延的），太复杂了。

　　因对沈澈说：“看这些天县里的情形，这县令不失为一个好官，贪污挪用怕是不存在，丢失也太站不住脚，这银子别是在户部没提出来吧。”

　　沈澈明眸看宗煦：“王爷英明。”

　　宗煦挑眉，沈澈道：“其实户部拨扶贫款从来是要打折扣的，都是惯例，只不能落于纸面。要想审批下来扶贫款，得层层送钱，淮安本是贫困县，钱从哪儿出？自然是扶贫款里走。这事户部账面上肯定没毛病，所有经手的都拿到了钱，谁会举报？根本查不出来。这事的根源在于这县令没应对好巡察御史，那御史初任职，是个二愣子，以为查出业绩来了，捅到御前，皇上自然命立案查。唉。”

　　宗煦瞧沈澈：“你怎知道这些？”

　　“国公爷派人告诉我的。”

　　宗煦知道，自出了京，身边护卫就增了不少谢府家丁，包括那刘冉。谢凡曾是太子陪读，沈澈与皇上弈棋那么亲近——因问：“那你算是太子的人？还是皇上的人？”

　　沈澈笑了：“我记得初见你父王，以为他是最单纯不问世事的，谁知若有宫中事，国公爷都听从他意见。想你自小进宫，对皇上太子都有所了解，现我也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做皇上的人好，还是太子的人好？”

　　宗煦笑了：“太子都是皇上的人。”

　　沈澈大笑。稍会儿道：“我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皇上的人，我是你的人。”说罢别有深意地瞧着宗煦一笑，出去了。

　　宗煦慢慢红了脸。

　　沈澈越发大胆了。他这是成心挑逗。

　　沈澈在县里反复查了两遍也没查出什么结果来，宗煦为他担忧，沈澈却还沉得住气，宗煦以为他要查第三遍，沈澈却说不查了，启程回京，“不能耽误你回家过年。”

　　“我父王又不回来，我一点也不喜欢过年。”

　　沈澈瞧着宗煦落寞的样子，温柔笑：“今年我陪你过年。”

　　这话太暧昧了，宗煦发现沈澈越发地变本加厉，心里虽暖，面上只一笑，不接言。

　　这日路过一村庄，前面一阵乱，卫士报有一妇人拦路告状喊冤。宗煦瞧向沈澈，立时明白了沈澈的意思，命带上来。

　　那妇人披散了头发，连连叩头，请青天大老爷做主，说她有个女儿清明踏青时遇上了严太师儿子，坐严公子的马车进了太师别院，一去再没出来，她到别院门前问，根本进不了别院门，也没人理会她，还把她打出来。这都大半年了，女儿生死不知，上月去县衙报案，根本没人管，听说有钦差大人路过此地，便来喊冤，只求见女儿一面，说完不住磕头，非常可怜。

　　宗煦望向沈澈，沈澈对妇人道：“只听你一面之词，也不知是否为真，太师别院在哪儿？”

　　那妇人连说“真，真！他们都知道，我已在衙门前哭半月了，只无人理。太师别院就在那边小山脚下。”

　　沈澈请示宗煦：“王爷，路途不远，不如去看看？若府中有这人女儿，了了她相见心愿；若无，送交县衙治罪。我们继续行路，也不耽误多少时间。”

　　宗煦点头。于是大队人马改道去往太师别院，一镇子的百姓追在后边看。

　　宗煦明白沈澈的意思，若自己置之不理，送交县衙也未为不可，可传扬出去，他这个广宁郡王的名声就有损，或认为他冷漠不怜悯百姓，或认为他与太师沆瀣一气，或认为他畏惧太师。去太师别院查一查，正好削一削太师的颜面，回京了，只怕严恒得立时来王府请罪——不是别院的事扰了他郡王行程的罪，是严恒酒后握着他手不撒开的罪，大家都心里明白。那一幕好几个公子及卢家仆人可都看着呢，若不清算，他这个广宁郡王也太可欺了。这些宗煦要过一会儿才想周全，沈澈却当即就做了决断，果然通透。

　　卫兵猛敲院门，好一会儿门才开，卫兵们如狼似虎冲进去，沈澈扶了宗煦下车，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已被卫兵揪出来跪地，那管事的面如死灰，低头不发一言。

　　宗煦疑惑，大户人家的管事都是见过世面的，即便自己是郡王，正常应对也应无碍，这管事的怎么一副俯首认罪的模样？沈澈已沉颜命：“搜！将院中所有人押过来！”扶宗煦正厅落座。

　　宗煦奇怪沈澈如此命令，无证据只凭一面之词就搜府？有违法度。但转瞬明白，既来了，就彻底立一立威，太师府才知他广宁郡王的厉害。反正还有皇后姑姥姥一脉撑着，太师估计也只有吃这个哑巴亏，谁让他儿子得罪了自己呢。

　　一会儿一个校尉回来报告院中所有人等皆已押至廊下，然后附沈澈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沈澈面色沉凝，对宗煦道：“王爷，下官过去看看。”命左右：“保护好王爷！”

　　宗煦无来由地有些紧张，好一会儿沈澈才回来，命那拦路喊冤的妇人指认可有她的女儿，那妇人过一会儿哭天抹泪地跪回：没有她的女儿。沈澈命将管事的押上来。

　　那管事的一副认命的模样，不拘问什么，只不开口。再审问别人，终于有人说，清明时是有一少女被少爷和严公子带回，不过那女子服侍得不好，不久就死了，埋在了后院。沈澈命挖尸首，过一时，竟在后院挖出了好几具尸首！那妇人哭倒在地。而同时有人交待，这别院竟不是太师家的，而是户部黄侍郎家的，只因黄家大少爷每次来别院都是与太师公子严恒同来，所以外人看了太师府车仗，才以为这是太师别院。

　　沈澈命将院中所有人就地关押，卫兵封锁宅院，驱散院外围观百姓。厅内除刘冉外已无旁人，沈澈取出一物给宗煦看，宗煦见绢帕中包的是一锭银子，沈澈道：“这是方才在府后院炼银窑发现的尚未熔炼的官银，应与淮安从户部领出的官银为一批次。王爷，刘侍卫先护送您快马回京，您呈这官银面见皇上，我留守此地，以防生变。”

　　宗煦稍瞬已明白，太师和黄鉴若知此变，定会采取行动，需赶在他们得知讯息之前面见皇上。沈澈如此紧张，难道太师还会放火烧庄？自己带的官兵护卫也不少，但若精干随自己走了，沈澈在这里岂不危险？留沈澈在这个可怕的院子里——当即道：“我们一起回京，此地交由韩参领看守。”

　　沈澈道：“案子为重，王爷请先回京。”

　　“你最重要！随我回京！”宗煦断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