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准备去死》赤司太太

2、皇帝

　　昨天下了一点小雨，木头和炭都很潮湿。皇帝站了一会儿，突然看见了火光。他脚边的木柴被点燃了。

　　“别傻站着呀，坐过来一起烤火吧。”她的脸在暖色火焰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温柔，他看呆了。

　　她笑着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过来，大宝。”

　　他坐下后，她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肩上：“你会好好照顾小宝的，对吧？”

　　她一向轻快的声音像拉长的糖丝一样，又甜又黏。他摩挲着手中的银镯，几乎要落下泪来。半晌，他低低地回答：“嗯。”

　　火光消失了。

　　她也消失了。

　　他坐在冰冷的石头上，觉得春寒入骨。

　　身后的草丛似乎有声音。刚回魂的皇帝首先被不远处骚动的人群吸引了注意，他看到张贤杜砚卿还有侍卫们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疯了一样向他冲来。

　　一声天震地骇的虎啸。那个预知越来越不准的前贵妃终于又说对了一次，巍山有猛虎。隔了四百三十一天，他又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他在赌。

　　“白！小！白！给我回来！”

　　穿着绿衣的美貌少女快步从树林里走出来，庞大的老虎在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停下了，等她走到跟前，侍卫们已经齐刷刷地拔了刀严阵以待。老虎发出了像狗哼哼一样的声音，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围着少女转圈。

　　“我知道我知道。”她拍拍老虎的头，安抚住老虎之后问他们：“你们能不能让一让？别怕，小白不会伤害你们的。”

　　她突然往前一扑，踉跄了两步，稳住身形后敏捷地反身打了老虎一下：“不要推我啊笨蛋！给我往后退十步！数着数字退！”

　　侍卫们手中高举的刀差点因为她刚刚突然的动作砍下去，但是看到老虎真的喘着粗气往后退了，顿时有些尴尬。

　　“恩公恩公！”杜砚卿艰难地从侍卫堆里扒出一条路，站到她面前后又扭捏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还记得我吗？”

　　她看了看他的装束，笑得有些得意：“状元郎，恭喜呀！”

　　他还没来得及再多聊几句，就听到了皇帝的声音：“你们都退下。”

　　侍卫们迟疑地退开了，杜砚卿仍然站在不动。张贤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眼睛都眨得快抽筋了。

　　“你等我一下。”少女对他笑了笑。

　　杜砚卿看着朝陛下走去的姑娘，突然有了底气。如果他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就能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和家里老母亲在有姨娘的太太们面前时一样。不过他现在只能看见少女娇俏的背影和皇帝紧绷的脸。

　　皇帝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女，几乎不舍得眨眼。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叫她的名字：“小小。”

　　她侧身避过他，从旁边隐蔽的树洞里小心地抱出一只小白虎。然后她快步走回了杜砚卿身边，好像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她小声问：“杜若卿你怕不怕老虎？”

　　“不怕……我，我叫杜砚卿……不过杜若卿也很好听！我叫杜若卿也行！”

　　“我不擅长记人名啦……要不我还是叫你状元郎吧？来，帮我抱一下它。”她笑眯眯地把小老虎放进杜砚卿怀里。

　　“你随便叫，随便叫就行。”他傻笑了两声，看到她拿出了药瓶：“它受伤了吗？”

　　“看它的脖子。”她小心地把药粉倒上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是它的笨蛋娘亲干的，叼着它走来走去结果把它咬伤了。”

　　“……你叫小小？”

　　“嗯。它叫黄小黄，那边那只大的叫白小白，都是我家的。”

　　还有你家的丈夫叫大宝，儿子叫小宝，都是你起的名字。皇帝攥着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和杜砚卿相谈甚欢的少女，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是她，是真的她。她应该生气的，不理他是对的。他犯了错，她本来就应该这样，在他眼前，故意惹他生气，让他为她吃醋发狂，怎样折磨他都好。她怎么能不要他呢？她怎么会不要他呢？她一定会回来的，他把小宝照顾得那么好。

　　“好了，我该走了。”她把小老虎抱回来。杜砚卿拉住她的袖子问：“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她还没回答，大步走来的皇帝就拉住了她另一边的袖子：“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大宝很想你，小宝也很想你……”

　　他期待着她的答案，又抗拒着她的回答，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想让她开口：“小宝已经会喊娘亲了，他说话可流利了，他昨天自己走了好几步路。他的大名还等着你回来取，如果你觉得麻烦可以让我……或者随便什么人起都行。他长高了，也重了很多。他的眼睛长得很像你，而且很聪明，很乖，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连杜砚卿都觉得皇帝有些可怜。他咬唇看着她，等着她的选择。她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也对，他们只认识了几天，一共才见过两次面，怎么比得过帝后携手共度的这么多年呢？他缓缓松开手。

　　少女一个手刀利落地劈晕了皇帝，并且在皇帝倒向她时迅速拉过杜砚卿挡在自己身前。杜砚卿目瞪口呆地看看怀里的皇帝，又看看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她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叮嘱他：“记得在他醒来前跑掉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家伙很小心眼的。”

　　她挥挥手：“有缘再见哟，状元郎～”

　　她摆出了潇洒离去的表情，然鹅并没有成功。

　　——她的袖子还被皇帝抓着呢！

　　“张贤！张贤！”在发现无论如何都掰不开之后，她忍无可忍，“给我拿把刀来！”

　　张贤拿了把小匕首，小心地按她的吩咐割开袖子，一边不经意地叹气：“娘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心善。可是您连小老虎都心疼，为什么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她还是头也不回走了。

　　宫里太子本来就哭闹着要找爹娘，一看到不省人事的皇帝哭得更厉害了。张贤愁苦地看着被太子一撮撮揪下来的头发，觉得自己还不如出宫那会儿就跳河里或者喂了老虎比较好。在他想拿把刀先自裁的时候，救星出现了。

　　“小宝！”

　　“娘亲！”太子马上丢了张贤的头发，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向突然出现的女人，熟练地扑进了她怀里。

　　张贤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就知道娘娘还是心疼自己的孩子的！……但是，理论上应该不记得娘娘的太子殿下怎么跟娘娘这么熟？或许是母子天性？

　　离宫出走一年多的皇后娘娘抱着儿子亲热了一会儿，真诚地向张贤道谢：“你说的对，我应该自己带他。”

　　张贤抹着眼泪感慨：“娘娘要是早些回来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迟，总之陛下是不会生娘娘的气的。”

　　“诶？”她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是要回来啊，我打算带小宝走。”

　　她亲了亲小宝的脸，笑着问：“跟娘亲出去玩好不好？外面有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呢！”

　　“好！好！好！”小宝拍着手一连说了三个好，脸蛋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小宝要和娘亲在一起！”

　　张贤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里没有一次跪得像现在这么痛快。皇后娘娘不在的这一年多，陛下完全是靠着太子撑住的，要是现在连太子也被带走了……想到这里，他磕起头来越发卖力了：“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不能随意离朝，请皇后娘娘三思啊！”

　　“别别别别磕了！”她迅速放下太子扶起他，无所谓地说，“你让你们陛下换一个就好了，反正都这么小，差不多嘛。”

　　“可是……陛下只有太子殿下这一个孩子……”

　　“贵妃那个呢？”

　　“没有。”张贤猛摇头。

　　“怎么会？不是已经六个月了吗？”她转头看向躺在一旁的皇帝，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厌恶，“是不是他做了什么？”

　　“贵妃根本就没怀孕！老奴一直跟着陛下，他们每次说话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小宝乖，接下来这句话不要听。”她捂住孩子的耳朵，对他龇牙咧嘴：“张公公你太天真了！一炷香时间能做好多事情的！”

　　张贤酝酿好的眼泪都被噎回去了。他气得直跺脚：“老奴所言句句属实！娘娘为什么不等陛下醒来亲自问他呢？陛下从来都不会欺骗您的。”

　　“算了。”她摸摸小宝的头，柔声说：“娘亲突然有事，下次再带你去玩好不好？”

　　小宝红了眼圈：“娘亲还是不喜欢爹爹吗？小宝这次可以告诉他，你来看小宝了吗？他可唠叨了，总是说一样的故事，小宝也有和娘亲的故事可以说给他听。”

　　她点头：“小宝高兴就好了。”

　　小宝站在门口看着娘亲的背影消失，再次嚎啕大哭起来。他挣开来抱他的张贤，扑到床上用小拳拳捶他爹的胸口：“都怪你！都怪你！”

　　男人还是闭着眼睛，有液体从眼角渗出，缓缓划进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