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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状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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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三年,新帝登基后主持的第一次殿试,十九岁的杜砚卿被当廷点为新科状元。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半个月前差点因为付不起钱被赶出客栈的杜砚卿,一转眼就成了京城里人人巴结的新贵。
“恭喜恭喜!杜兄盖世之才,高义薄云,想来不会把几日前我们之间的玩闹放在心上吧?”
“自然。”杜砚卿看着陪着笑言不由衷的同窗,面上一如往常的温和,心中冷笑,只怕六天前他们推自己下水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会成为陛下钦点的状元吧?玩闹?说得轻巧,在三月份的天气里被推入冰冷刺骨的河里,若不是遇到了她,只怕他也没命参加殿试了。
想到那天救他的姑娘,杜砚卿的眼神柔和下来,又转而变得坚定。算算时间,宫里的太监该来宣旨了。他不舍地摸了摸袖中那对小小的银镯子。
来宣旨的公公竟然是皇帝驾前贴身伺候的太监总管张贤。当今陛下为革除权贵徇私舞弊、操纵科举的沉疴,加强了对世家弟子的监督限制,着意选拔了一批平民子弟,对杜砚卿这个寒门状元也给足了面子。这是好事。起码他不用费心想出不着痕迹接近张贤的办法了。
“张公公。”杜砚卿接了旨谢了恩,从袖中掏出荷包,在他推拒之前解释道:“几日前我遇到了您的故人,这是她托我转交您生辰贺礼。她说只要提小宝二字,您就知道了。”
这位深得帝心位高权重却谦虚谨慎毫不失礼的大太监恍遭雷击,脸上的笑容都凝滞了。他没接荷包,肃容道:“请状元郎即刻随奴婢进宫。”
杜砚卿只能疑惑地收回手。虽然那姑娘跟他强调过这或许会给他带来麻烦,如今看来,这麻烦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些。片刻之后,他跪在皇帝面前,余光瞥到高高在上九五之尊见到镯子后瞬间红了眼眶,他突然理解了姑娘那句“可能会让你后悔为什么没被淹死或者冻死”是什么意思。
“她还说了什么?你是怎么遇到她的?把你那日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说给朕听。”
杜砚卿听到皇帝陛下沙哑哽咽的声音,自己的声音也跟着抖起来。因落水感染的风寒还没好全,他用力吸了吸又开始堵的鼻子,努力平静地讲述了他们短暂的相遇。
他在火堆边醒来,身上的衣服是干的,又看到旁边坐着比神仙还美的姑娘,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弄明白状况后他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河水这样冷,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万一救起来一个恶棍呢?
她狡黠一笑:“因为你是文曲星下凡啊,不日就要高中状元了,要是现在不明不白地回天上去,你肯定要来找我麻烦的!”
虽然是显而易见的玩笑话,杜砚卿却平添了几分信心,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能遇到她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他提出要报答她,她想了想,要他转交一份礼物。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你都不问问送给谁吗?这说不定会毁了你的仕途哦~是送给陛下……”她看到他复杂的眼神噗嗤一笑,“……身边的公公张贤。跟他说小宝就行了。应该不太难吧?琼林宴上总能遇到的。”
她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杜砚卿觉得自己已经登科及第了。
临别时,她又赠给他两枚丸药,免得因为受寒留下病根。
沉默了许久的皇帝终于开口:“药瓶呢?”
杜砚卿愣了愣:“没有瓶子,只用手帕包着的。”
“呈上来。”
从怀里掏出那方手帕时,杜砚卿明显感觉到身上又冷了几分,但是额头却不受控制地冒出汗来。他十分庆幸姑娘送他簪花让他换钱这一节还没来得及讲,那簪花才能好好地被他藏在枕头底下。他胡思乱想着,又战战兢兢地跪了许久,才听到皇帝让他退下。
退至门口时,他听到陛下恢复威严的声音:“替朕更衣,朕要出宫。”
自幼警敏、聪慧过人的杜砚卿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传闻陛下对原来的太子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用情至深,不仅当太子时没有侧妃侍妾,登基后的这三年也是一次选秀都没有,大皇子更是一出生就被立为储君。去年倒是突然冒出来一个贵妃,但是不到两个月就废了。现在皇后已经病重一年多了,宫里还是一个新人也没有。
杜砚卿摇摇头,暂停了对皇帝家务事的八卦。他自己的事还有的愁呢,那个他魂牵梦萦、神仙一样的姑娘似乎和陛下关系匪浅?虽然陛下比他成熟一点,长得好看一点,有权势一点,好吧这个不只一点,但是他前景还是很不错的,而且他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只娶她一个绝不和其他姑娘发生纠葛啊!进宫有什么好的,皇后娘娘那样受爱重,不是也被贵妃气到早产了吗?
在他又发散思维回忆起客栈里听到的八卦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赶上了他:“杜大人,请略等一等。”
如果他知道是皇帝要跟他一起出宫,他一定会立刻躺地上装发病的。虽然陛下比他大不了两岁,但是威压比他们书院那个年逾古稀的院长还厉害,他觉得刚刚的陛下甚至比幼时在他夜不归宿后拿着擀面杖等在家门口的老母亲还可怕。
陛下说要去看看他落水的地方。一行人在河边吹了许久的冷风,杜砚卿偷偷抬眼,发现年轻的皇帝看着湍急的流水神情恍惚,似乎下一刻就要跳进河里。他为自己的想法一惊,失声喊:“陛下!”
身边绷着脸的张贤给了他一个赞赏又感激的眼神,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指了指不远处未燃尽的木柴,希望皇帝能离岸边远些:“我就是在那边被救起来的。”
皇帝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别跟上来了,朕想一个人走走。”
张贤愁眉苦脸地应了是,突然和杜砚卿拉起了家常:“杜大人可有婚配?有孩子了吗?”
不等他回答,张贤就炫耀似的扯开嗓子:“您可不知道哇,小孩子可招人稀罕了。我们小殿下就聪明得不得了,两个月大时就能认人,平日里一看不见陛下就会哭呢。要是午睡醒来没见着陛下,宫里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
这话大约不是说给他听的,杜砚卿想,原来他刚刚的感觉是对的……陛下他,想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