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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识 ...

  •   江湖总是浮躁的,一日都离不了流言。听风离开百花楼,远上峨嵋不足半月,流言便已飞满了天。
      有传他以医术做媒,拜峨嵋做靠山的。
      有传他为自保,投入峨嵋门下的。
      有传峨嵋某侠以奇疾诱他上门的。
      还有风花雪月点的,传言峨嵋女侠身患急症,听风尽力医治,生死之间本无男女之防,一来二去两人便生了情愫……
      听风向来不把留言放在心上,但这次,考虑到自己确实与秀青走动较多、关系亲密,不免有些顾虑,生怕峨嵋中人心生误会。
      可孙秀青却噘嘴而笑,不以为然:“我本打算再过几日,便向师父道明的。十多年前,我以孤女之身拜入峨嵋,如今机缘巧合,认得同胞兄长,这不算过分吧?”
      但听风却摇了摇头,并不赞同。“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独孤掌门于你有抚养授业之恩,又对你视如己出,如今你突然认回同胞兄长,还是同为江湖中人的兄长,长兄如父,他当如何待你?如若你们师徒生了嫌隙,日后你在峨嵋,该如何自处?”
      “那听风哥哥你呢?”孙秀青反问,“我知听风哥哥一身万花绝学已练到极致,但架不住江湖上那些杂门杂派以多欺少,更何况还有唐门,防不胜防。哥哥与花满楼交好,在花家的地盘上自然无人敢放肆,可以哥哥的志向,怕是不游遍这万里河山,是不肯罢休的。如今哥哥上了峨嵋,我这一身顽疾即便不能根治,也可缓解一二,哥哥可算是于峨嵋有恩,日后遇事,峨嵋弟子也会襄助一二。但恩情总有报完的一天,若是师父点头认可了哥哥与我的兄妹关系,那无论何时,江湖中人总是要赏峨嵋三英四秀几分薄面的。”
      听风一时之间竟无法作答,索性闭口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孙秀青见他如此,微微一怔,随即低了头,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听风哥哥定是觉得筠筠变了,变得心机深沉、城府难测了。只是,无论哥哥怎么看筠筠,筠筠都是要为哥哥向师父讨个名头的。如此太平盛世,再无家国之殇,筠筠绝不愿再忍受生死别离之痛。”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里隐隐带着哽咽,听得听风心头一震。
      他沉默了半响,随后轻声而叹:“筠筠确实变了,但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从前依傍师门,又逢乱世,世人皆一心救国,无暇互起争端,是以行走江湖未感为难。如今时移世易,世道、人心,皆已大不相同。日后,为兄怕是还要多多向筠筠请教,才不至身陷囹圄,令亲眷为难。”
      孙秀青笑了,噘嘴而笑,样子这才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女孩家该有的活泼娇俏。
      像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了般,听风亦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他允自垂了眸,手免着衣袖,一边酌茶,一边不疾不徐地开口:“前几日,独孤掌门代为转交了一封关中大贾阎铁珊的亲笔。筠筠也不必为我劳烦独孤掌门了,过几日,我便启程去拜访这位阎大老板。”
      孙秀青面上的笑容骤然停止,她看向听风,秀眉轻蹙,似要坚持自己的打算,但听风没给她开口劝说的机会。
      “与其倚仗一门一派,不如广交天下豪杰。”他将酌好的半盏清茶递与孙秀青,抬眼间,眸中的目光温和依旧,却也不容动摇。
      孙秀青接过茶盏,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
      几日后,听风留下一份足足十页的医嘱和一个长条形的包裹,便辞别了峨嵋。
      阎铁珊是个嗓音尖细、皮肤嫩滑的男人,说话时总爱带几句骂骂咧咧的山西腔,好像故意在强调自己是个大男人、大老粗般。
      不过,这一切在医术精湛的医者面前,都是枉然,听风甫一见他,就知他是太监出身了。
      阎铁珊倒也坦然,一个病人在医者面前,本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他开门见山,听风第一次为他诊脉,他就自己道出了这个不愿他人知晓的秘密,也说明了请听风前来的缘由。
      ——人总是怕死的,尤其是阎铁珊这样贪图享乐又担心自己患上富贵病的有钱人。
      调理身体、温补养生,这些活计,让听风来做,实在是屈才了。不过他还是应了下来,只为了让孙秀青安心。
      明月高悬,夏夜里偶有一丝清风拂过,带得青丝浮动。安静的庭中院落,不闻蛙叫蝉鸣,倒听得一声叹息。
      听风静静地立在房前的月光里,披着外袍,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他抬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但眼神却又不甚真切。
      或许是骨子里尚存着方家人生就的狂傲,又或许,是纯阳剑道中,平和下本就隐着不尘的清高,孙秀青口中的武林角力,于听风,都不过是些不值费心的玩意儿。
      医者本就见惯生死,更何况他已死过一次,于生于死,于痴于怨,于爱于恨,都看得太开了。
      武林之事纷乱复杂,他无意劳心,简而盖之,总不过来之则战,或成或败,都不枉红尘烟雨中行过这一遭。
      只是……
      罢了,罢了。
      他允自一笑,笼了笼披在身上的外袍,摇着头回了里屋。
      听风自幼随父母隐居世外,又是家中独子,是以身边并无玩伴。后来拜入万花,本有机缘与谷中同门相交,但他当时一心为父母报仇,眼中除却修行,再无其他。及至武功、医术皆有所成,一朝出谷便是死守睢阳,以身殉国……
      如此一生,行之匆匆,除却长辈,所识有限,但幸在相交皆为同袍。
      而昔日城中,又以穆筠筠最为年幼,所以,听风心里,早已将她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
      为了这份辗转两个世界的亲情,便是生死仇怨再入眼,也值得。
      听风自入住阎铁珊的珠光宝气阁,便向来只管大老板调理养生之事,从不入席陪客,也从不与府中门客往来。所以,这日晚间,总管霍天青遣人来请时,他不免有些意外。
      他随着引路老仆缓步绕过西园,入了设宴的水阁,这才恍然。
      席上,赫然坐着他此世唯二的好友——陆小凤和花满楼。
      花满楼早已熟悉了听风的脚步声,他方及门阑,花满楼就已微笑着转过头来:“听风来了。”
      正与霍天青瞎扯的陆小凤闻言也立刻调转了脑袋,他见着听风,先是一愣,随后便插科打诨道:“原来你也在大老板这儿逍遥呢!”
      听风只拱手一笑。“久等了。”
      “东方公子是大老板贵客。大老板知二位是公子旧识,所以特地请了公子过来。”阎府的人对听风一向极为客气,总管霍天青也不例外。
      “大老板有心了。”听风总是很有礼。
      霍天青又为三人介绍了一番席上的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英,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听风虽已在阎府两月有余,却从不与人走动,所以此番介绍,他少不得与苏少英和马行空客套几句。
      马行空与听风搭讪时,话里总带些讨好,听风听他说话间气息略有紊乱,顿时心下了然——他大概是受过很严重的内伤,功力至今未能恢复。
      水阁里忽起了一阵微风,将四周的纱幔吹得连连浮动,听风端坐座榻之上,正勾着微微笑意与马行空打着太极,却突地想起了孙秀青。
      她也是为内伤所困,一身武功不得施展。
      想起孙秀青羸弱的身体,听风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他沉下眸,并不看马行空,口中却是说道:“马镖头谬赞了,神医之名在下可当不起,不过在下自认于医术一道也小有心得,镖头若是不嫌弃,改日可到西府小苑中与在下切磋一二。”
      此话一出,在座皆是一愣,马行空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意,连道了好几声感谢。
      又因席上并未有酒,听风于是只好以茶代酒,以举杯致意,压回了马行空余下那些激动的话语。
      苏少英是个很洒脱的人,年纪也很轻,霍天青还特地介绍他是个饱学的举人。
      他并不与听风套近乎,交谈间进退有度,既不谄媚,也不卑微,风趣中又透着亲和。
      听风笑着一一应对,茶盏至唇边,面上不显,心下却对他颇为赞赏。
      苏少英谈笑风生,正说着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引得在座一阵喟叹。
      陆小凤装模作样地跟着感叹了一番,随后又转向霍天青。“现在听风也到了,这菜不上,酒总该上了吧。”
      花满楼和听风都笑了。
      霍天青也不禁失笑回道:“酒菜本己备齐,只可惜大老板听说今天有陆小凤和花公子这
      样客人,又有东方公子在席,也一定要来凑凑热闹。”
      陆小凤道:“我们在等他?”
      霍天青道:“你若等得不耐烦,我们也不妨先摆上菲食引酒。”
      同席的马行空立刻抢着道:“三位多等等也没关系,大老板难得有今天这么好的兴致,我们怎能扫他的兴。”
      陆小凤撇嘴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反而斜倚在座榻上,状似闲散地望向霍天青,问道:“我一踏进这关中的地界里,就听人在夸大老板如何仁慈心善,简直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他是在隐晦地向霍天青发问。陆小凤与花满楼自打入了关中,就一路听着百姓对大老板的赞许和感谢。他就纳了闷了,阎铁珊虽不似霍休那般吝啬,但也并非仁义大善,最近这些大善之举,莫不是听到了什么有关大金鹏王的风声,要以善名挟他陆小凤不对他下手?
      霍天青听了他这话,面上依旧毫无波动,只是朝于席上安坐品茶的听风看了一眼。
      陆小凤也跟着看了眼听风,而后才听霍天青沉稳道:“这是公子的意思。公子受邀入府做客,为大老板调理旧疾,大老板本欲以重金酬谢,但公子只叫大老板兑以粮药,散与周边百姓。”
      陆小凤一怔,随即奇怪地看了眼听风,嘟囔的话还未经脑子却已说出了口:“你可真奇怪,既然想济世,又何必拒绝江南的那些伤患,远远地跑到关中来,白惹一身武林仇怨……”
      听风也不恼,只是微笑,邻座的花满楼亦微微一笑。
      “便是不医,也是济世。”花满楼笑道。
      陆小凤显然没懂,自顾自地摇着头。他当然不懂,但以他的聪明才智本是该懂的,只可惜他当时并不在百花楼。
      其实起初,听风还是会为那些求访的患者看诊的,但他秉承万花医道,医术精湛又用药考究,只要有便宜易得的药材可用,便绝不开高价珍品,结果,没多久,周边几个镇上的医馆便接连关了门。
      镇上最后一家医馆关门闭客那天,听风在百花楼里坐了很久,两人在窗边喝着茶,并不说话,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听风才一言不发地离去。
      第二天,听风便谢客不医了。
      而花满楼也不问,只照旧与他侍弄花草、抚琴对弈、煮茶论道。
      听风举杯,向花满楼微微笑道:“人生若得一知己,”
      “死而无憾。”花满楼亦带着笑,嗓音温和却有力。
      陆小凤吃味地砸了砸嘴,但终究碍于两人太过和谐,没开口插科打诨。
      正当众人沉默之时,忽听水阁外一人笑道:“俺来晚了,来,快摆酒快摆酒。”
      这人大笑着走进来,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皮肤也细得像处女一样,只有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还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马行空已站起来,赔笑道:“大老板你好!”
      阎铁珊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先是与听风互相拱手一礼,然后便一把拉住陆小凤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大笑道:“你还是老样子,跟上次俺在泰山观日峰上看见你时,完全没有变,可是你的眉毛怎么只剩下两条了?”
      他说话时时刻刻都不忘带着点山西腔,好像唯恐别人认为他不是在山西土生土长的人。
      陆小凤目光闪动。“俺喝了酒没有钱付帐,所以连胡子都被那酒店的老板娘刮去当粉刷子了。”
      阎铁珊大笑了几声,又转过身,拍着花满楼的肩,道:“你一定就是花家的七童了,你几个哥哥都到俺这里来过,三童五童的酒量尤其好。”
      花满楼微笑道:“七童也能喝几杯的。”
      阎铁珊抚掌道:“好!好极了!快把俺藏在床底下的那几坛老汾酒拿来,今天谁若不醉,谁就是他奶奶的小舅子。”
      山西小吃门类奇多,听风从前没到过山西,自然也未曾见过这些玩意儿。好在,有花满楼给他一一介绍。
      “七童果然见多识广,”阎铁珊用一只又白又嫩的手,不停的夹菜给陆小凤,“俺们山西这拿手名莱,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外地却他奶奶的真吃不着。”
      但陆小凤好像并不领情,一个嚷着要喝酒的人,吃到现在,却连杯都不曾端过。
      “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他问。
      听风手中牙筷微顿,不待他做什么,便觉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压住了。
      是花满楼。
      看来陆小凤和花满楼今日是来者不善了。他微微一笑,随后,神色如常地继续伸手去夹刚才想夹的那块糕点。
      花满楼见此,也就收回了手。
      只听得座上的阎铁珊笑道:“俺本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土人,这几十年来,只到泰山去过那么几次。去看他奶奶的日出,但是俺看来看去,就只看见了个大鸡蛋黄,啥意思都没有。”
      陆小凤也笑了:“却不知严总管又是哪里人?”
      马行空立刻抢着道:“是霍总管,不是严总管。”
      陆小凤淡淡道:“我说的也不是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是昔年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严立本。”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阎铁珊,一字字接着道:“这个人大老板想必是认得的。”
      阎铁珊一张光滑柔嫩的白脸,突然像弓弦般绷紧,笑容也变得古怪而僵硬。
      陆小凤的眼睛里发出了光,他慢慢地接着道:“大老板若是认得这个人,不妨转告他,就说他有一笔几十年的旧帐,现在已有人准备找他算了。”
      阎铁珊紧绷着脸,忽然道:“霍总管。”
      霍天青居然还是声色不动,他简短地回道:“在。”
      “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耽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不等这句话说完,阎铁珊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还没有走出门,门外忽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那人长身直立、白衣胜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名字本身就像是剑锋一样,冷而锐利,而西门吹雪清冷平调的嗓音,更是令这四个字有了摄人心魄的寒意。
      听风听到这四个字,夹住糕点的牙筷一顿,紧接着便抬头顺着那道清冷嗓音望去。
      西门吹雪也正好朝这边望来,两人目光相触,前者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听风一怔,随即也点头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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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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