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东篱菊蕊黄》望从容

9、第九章

　　南国的雨总是下的突然，往施府去的路上，绵绵春雨便飘洒而下，落到人的眉毛上、衣襟上，温予感到有细小雨滴润湿了双唇，如今刚入4月，春光融融，人们只穿一身薄单衣，被细细的雨丝打湿也不觉寒凉，马祺赶紧跑到街边铺子里买了油纸伞，雨淅淅沥沥下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停了，打湿了青石板路，空气中能嗅到清新的泥土气息，城中已绿柳如烟了。
　　三人走到施府门前时，已是日暮时分，一进府，马祺就拉着莫飞自觉跑到施府总管那闲聊讨点心吃去了，下人告知温予，施大小姐早已在疏雨亭等候谦王殿下了，说罢便要引路，温予让那人退下了，他都来了多少次了，哪里还会找不到疏雨亭呢。
　　温予沿着施府曲折的长廊朝府内后花园踱步而去，这施府虽不及皇宫，但在江安也是数得着的大府了，只是现在看着府内景致，还是有了落败的迹象。走到后花园，绿茵如织、群芳争妍的满园春色仿佛在最后彰显着施府昔日的繁华。长廊直接探进了园中的一池碧水，碧水中央便是疏雨亭了。温予放轻了脚步，看着亭中正执笔蹙眉的女子，正是自己还未过门的妻子施筱安。
　　江安城现在人人都知道，下月初九便是二殿下和施府大小姐的大婚之日。
　　温予自小便听闻施家长女是个美人胚子，施大人是照着太子妃的标准培养女儿的。据说温予第一次见到施筱安是他12岁那年，在大哥的生辰宴上，大臣们都把自己适龄的小辈女亲带到了宴会上，个个都貌艺俱佳，其中就有施筱安，不过温予对此事是没有什么印象了。
　　16岁那年，温予受封谦王，代表父皇去施大人府上恭贺其高升，在这个园子里又见到了美丽的施筱安。其实，他见过太多样貌出众的女子，但从未有人让他想到过美丽二字，总觉得美丽蕴含的太多，但又不是一套确凿的算术。那也是个春日，妙龄少女侧对着他，执笔落墨，绝世独立，他第一次感觉到芳华不羁与娴雅端庄竟是可以安好的在同一个人身上流淌。阳光在少女身上绘了一圈金光，像一把华丽的匕首直直刺进温予的心脏，他再也忘不了她。
　　疏雨亭中的女子察觉到有人前来，微微侧首，一双明眸透着暖阳春水般的温软。
　　看到施筱安发现了自己，温予加快脚步到了亭中。低头看去，石桌上是一幅刚刚完成的画，暮雨斜阳，远山青翠，近水微澜，正是在这亭中可目及的景色，筱安想必是刚刚落雨之时恰在亭中，便即兴做了这副画。
　　“一溪绿水皆春雨，半岸清山半夕阳。好~画~啊~”前面还说的雅韵，最后一句，温予语气中已带了揶揄，眼睛瞟着施筱安，右手还把扇子一合打在左手掌上。施筱安哭笑不得，她真的不明白，人人称颂清雅的谦王殿下怎么一到了她这里画风就变了呢？
　　“殿下回来了啊，还以为沧澜海鲜味美、佳人如云，叫谁乐、不、思、蜀了呢。”温予看着乐不思蜀四个字一顿一顿的从施筱安的薄唇吐出来，心中更觉有趣，双臂从后面将美人轻轻怀抱：“海味再鲜美也不如美人亲手做的梅花糕啊。”边说边挑眉瞅向了桌角的食盒。
　　想当初，施筱安第一次给温予做梅花糕时，由于他心情太好，又不忍心让美人失望，就吃掉了一整碟，还赞不绝口，于是施大小姐以为他是真爱吃，便时不时做了送到宫中。其实梅花糕口味偏甜，温予并不那么喜甜，所以每次施大小姐一离宫回府，温予就把梅花糕赏给马祺，并恐吓他不许说出去，马祺每次都是含泪享用殆尽。
　　两人在亭中坐下，品了梅花糕，尝了明前茶，便依偎相谈。温予把这次出使沧澜遇到的有趣的事情一一讲给心上人听，引得美人娇笑频频。不过，温予总觉得从刚才两人一见面，施筱安的情绪就是带着些许愁苦的，虽然她刻意隐藏了那份愁绪，可他还是难以忽视。
　　太阳已落山，初月泛着白悄悄升了起来。
　　温予握着施筱安的手有些凉，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疑惑直接问了出来。施筱安只是说温予离开时日较多，太过思念的缘故。可是温予不信，人都已经回来了，怎么还愁呢？
　　“安儿，有什么心事便告诉我，我来帮你化解，下个月我们就大婚了，我会与你相扶到老，定不让你受了委屈。”施筱安听了这话，心情并没有好转，反而像是触动了什么，变得更加忧愁。她忧伤地望着淡淡夜色中的温予，他星眸闪烁，在等待她告诉他答案。
　　“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我们的婚事有变。”施筱安扭头避开了温予关切的目光，“毕竟，我们家……”她停顿下来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不用担心，”温予宽慰道：“父皇已经将我们的婚事昭告天下，绝不会有变！那件事不会影响父皇和母后对你的看法，他们一直都很喜欢你。父皇对施大人一直颇为信任，也对施大人的离去很是惋惜，这些都过去了，施家重振还要依仗于你们兄妹呢。”
　　“嗯。”她知道他是定要娶她的，施家突然发生那么大的变故，她早就听说了圣上要取消这门婚约，是他不顾他人的非议和自身的危险，和圣上力争，坚持要娶她为正室，太子殿下也帮忙说情，圣上才勉强同意。他确是自己可以托付终身之人，也不枉自己对他这么多年的恋慕。
　　当年她也是和父亲寸步不让地抵抗，才获准不参加太子妃的选会，那时她的脑海里日日夜夜都是这个人的眼眸、这个人的浅笑、这个人的声音、这个人的身影。
　　温予双手轻轻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略带兴奋地说：“安儿，不要再担心了。我早就让马祺挑好了宅子，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院子里种了你最爱的梅花，你入门后看到一定会高兴的。”
　　施筱安看着温予说起两人新的府邸略带兴奋的模样，秀丽的脸上绽放开淡淡笑容：“嗯，我相信你。”
　　回宫的路上，口齿伶俐的马祺一直没敢说话，因为看温予的神情不太妙。
　　温予不知道施筱安为何如此忧愁，两人的婚事早已说服了父皇，两人的婚事也已昭告天下，她的长兄不仅未受其父之事连累，反而因才干出众升任镇西节度使，他还常宽慰她施家一定能够重振家业。看来自己终归是对安儿关心不够，一个风光惯了的大家闺秀，突逢变故、父母离世、家道没落，心中该是多么彷徨与不安。

　　第二日朝参结束，温予即随温煦到东宫。
　　“阿予，你出使沧澜期间，我也没闲着，专门去山里看了下，将秘密打造好的那批兵器运过去了，韩乔队伍练得不错，如果真的要打仗，这支秘密军必定能发挥奇效。你昨晚派人送来的海茈草我已下了密令制作茈草散，做成便派人密送往韩乔处。”
　　温予想了想开口道：“大哥，我想提议让阿泓出使梁丰，毕竟如果呼兰真的和我们开战，即使梁丰不相助漓渡，至少也别和呼兰达成盟约。阿泓去年才封了嗣荣王，协理北方事务，现出使梁丰也属名正言顺。”
　　“哦？要叔父家的阿泓去？倒也可以，毕竟你们在路上遇到梁丰公主，也算有些情谊了，你大婚在即不宜再出使他国，派阿泓去倒也合适。”
　　两人商议了半日，又确认了一些事情，商定了温泓出使梁丰的若干事宜和朝堂上的一些要务，温予才离开。温煦则去勤政殿向温泽鉴就一些要务请旨。

　　温予回到自己的重华殿，竟听到马祺说施家二公子施纪辰亲自带着施筱安的侍女横烟求见，正逢温予在东宫议事，便请马祺代为禀告，施筱安自今日起开始哭嫁，不可再出闺阁，也不能与府外人见面了。温予这才想起这是施府故里的习俗，本以为施府在江安这么多年，已经入乡随俗了，没想到还是要沿袭故里的传统做法。温予想许是因着施筱安是施府的长女，又是嫁入皇室，府上十分看重的缘故吧。
　　“横烟还带了一幅画来，说是施家大小姐做的，我放到案子上了。”马祺边说边指了下案子。
　　温予打开画，原来是施筱安昨天画的那幅日暮春景，画上已经添了七言诗句：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诗下是“萧予”的印款。“萧予”是施筱安提出的她和温予两人合用的闲印印款，“萧”取自施筱安的“筱”音，“予”取自温予的名字。两个人多年来合作书画无数，都是覆得“萧予”之印。温予看着印款，心中想起新置的府宅，书房在大婚之日前将挂满这些年两人合作的书画，那是他给安儿的惊喜，这么多书画，他可是一直小心保存着。可是，看着他的安儿添的诗，温予总感觉有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真是有些猜不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