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无望的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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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醒来已在熟悉的床榻上。天空泛着鱼肚白，悲悯地望着这座囚禁人的大观园，顺带着投进一点光进来，落在黛玉苍白的面容上，落在她面颊上清澈的泪水上。
一切又不声不响地回归常轨。汤姆和霍格沃茨仿佛只是一场荒唐梦而已，再未出现过。黛玉再没有变过汤姆，汤姆也再未变成过黛玉。
了如春梦去无痕。
黛玉却还记得那些真实的场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大厅，飞来飞去的书本，到处游荡的幽灵，每人一根的魔杖，少年少女洋溢笑容的面容……可当她走近时，却化作水中涟漪，破裂着消失在指缝间。
如此荒唐，又如此……迷人。
和霍格沃茨相比，曾经心心念念百般惊叹的大观园，终究只是庸常里的细碎的飞灰罢了，生生地衬托出生命的轻薄和无常。
每逢此刻，她只能小心地拿出那些视若珍宝的字与画，厚厚一叠，是她和汤姆交换了多年身体的历程的唯一见证。
最后一次交换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在汤姆从小用到大的日记本上留了许多话:她是多么多么喜欢霍格沃茨啊！尽管是奢望，但是她也想来霍格沃茨学习魔法，她觉得她会学得很好，就是她不太想看见小心眼的大胡子邓布利多。还有，禁林里的一条小蛇救了她，她翻了半天的词典，决定给它取名叫纳尼亚，请汤姆有空的时候去看看它……
汤姆只写了一句简单的话:等我，我带你走。
等。
等。
等。
好啊。
既然他叫她等，她便等。
在等待的过程中，黛玉已经变得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任何事都无所谓了，颇有冷情的薛宝钗的风范甚至远胜于宝钗。这些日子里，贾府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可是她却觉得茫然，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没有一件事情能在她心上留下痕迹，没有一件。她只注意自己的身子，只怕来日汤姆来接她时身子出了岔子会拖累了汤姆。
康复了的宝玉还是会时常来找她，同她说着话，排解寂寞。黛玉也像往常一样回应着，心境却再也不同了。像是魂魄脱离了躯体，冷眼看着自己的躯体在做无谓的敷衍客套。
她和宝玉，再回不到从前。
对于宝玉，她也曾有过短暂时间的期望。毕竟，在贾府的日子太苦太苦了，她咬着牙硬撑着，只期盼有一个知心人能带她离开这一潭死水。宝玉，到底是对她好的，到底是恋慕着她的……可黛玉对他说不上男女之情，大概只是一种绝望中生出的依赖之情而已。
可宝玉一次一次让她失望。终于，死了心。
从前她不敢去想汤姆……他毕竟和她在两个国度，毕竟他越来越厉害……怎么，怎么能……
她只能期待着每一次的交换，罢了。
可，可他竟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主动说让她等他，说要带走自己！
离开这里！
黛玉的泪一滴一滴落下，再也止不住。大千世界，人来人往，兜兜转转，她终究是遇到了那唯一一个知己。
她愿意等着他，无论他何时前来，无论他以哪种方式前来——骑着扫帚从天而降或是带着金光，她都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带着羞怯腼腆的笑，对着他说——
“你终是来了。”
宝玉表面不动声色，却惊诧于黛玉潜移默化又惊人的变化。曾经的她，像是带刺的芙蓉花，美得灵动美得鲜明，若是一言不合，总要刺在你的心上，教你好好地疼上一阵子，却又舍不得对她发一点脾气。可如今的她，虽然还是如常地笑着闹着，但眼眸里仿佛笼着薄薄的雾，看着人都是那种迷惘又疏远的神气，仿佛距离大家有千百米遥远，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林妹妹，你最近似乎都不怎么哭了……”宝玉小心地说道。
“嗯，我的眼泪已经越来越少了。”黛玉轻轻道。
宝玉不懂，只继续执着地问黛玉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黛玉只是看着他，遥遥一笑，眼里却有星星一样的光彩升起。
等待是最美丽的煎熬。
宝玉的感觉自然是最为明显，其他姊妹们和下人们却也慢慢觉得黛玉的不对劲来。
袭人道:“昨儿我去看了林姑娘，真是大吃一惊，她脸色像个玻璃人儿一样透明！整个人仿佛碰一下就要碎了！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呢。”
宝钗道:“可是因为身子的原因？”
来贾府小住的湘云疑惑道:“真有此事？林姐姐竟然会到如此地步？”
众人皆摇头不语。
可谁能想到，黛玉最近却喜欢上了远道而来的薛宝琴姑娘，二人甚是亲密，终日凑在一起说话，倒教其他人摸不着头脑。
这日众人聚在一起说着话。宝钗正说着香菱湘云为了做诗简直疯魔了，只见宝琴来了，披着一领斗篷，金翠辉煌，不知何物。
宝钗忙问：“这是那里的？\"宝琴笑道：“因下雪珠儿，老太太找了这一件给我的。”香菱上来瞧道：“怪道这么好看，原来是孔雀毛织的。”
湘云道：“那里是孔雀毛，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样疼宝玉，也没给他穿。”宝钗道：“真俗语说`各人有缘法\'．他也再想不到他这会子来，既来了，又有老太太这么疼他。”
湘云又瞅了宝琴半日，笑道：“这一件衣裳也只配他穿，别人穿了，实在不配。”
正说着，只见琥珀走来笑道：“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他还小呢，让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去，别多心。”宝钗忙起身答应了，又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那里来的福气！你倒去罢，仔细我们委曲着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
说话之间，宝玉黛玉都进来了，宝钗犹自嘲笑。湘云因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顽话，恰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琥珀笑道：“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口里说，手指着宝玉．，宝钗湘云都笑道：“他倒不是这样人。”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他。”说着又指着黛玉，湘云便不则声。黛玉则淡淡一笑:“胡说什么呢，论起来琴妹妹和我最是投缘。”
黛玉坐了一会儿说身子不爽先走了，宝玉湘云等人拉着宝琴不放，追问道:“黛玉平素都和你说些什么？如今都将我们冷落了。”
宝琴道:“无非是问我随父去国外游历时候的事情。”
众人仍是不解，只叹了一回。
黛玉和雪雁走着半路，却见天空上飘下来星星点点的白色，渐渐地越来越大，只叫人目眩神迷。
黛玉出神地看着，突然心念一动，便让雪雁提灯站着原地，自己一个人跑去雪中。雪雁劝不住，只得委屈担忧地立在那儿。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亲密接触到雪。黛玉到底是少年心性，看得心神荡漾，禁不住伸出手去接雪花。只见清清冷冷的雪花落在雪白手上，不过一瞬，便化为了一滩水。黛玉刚要叹气，却有更多的雪花前仆后继地落到她手心来。
今日月色甚明，将她从头到尾覆盖住，仿佛轻柔地为她披上一件斗篷一般。
黛玉抬头望去，不知是不是眼花，只见月中黑影婆娑，似是一人凌空而来。
“汤姆？！”黛玉惊呼一声。
风声愈大，黛玉被吹得睁不开眼，她只努力地伸长手臂到极致，好去迎接雪上的虚空——
“汤姆，你来了。”
耳畔似乎有熟悉的声音温柔应答:“是的，我来了。”
黛玉痴痴流下泪来:“你不知，不知我等得有多苦……”
“带我快些走罢。”
手里一热，却又转瞬间成空。
黛玉惊慌地瞪大眼瞳，可看到的只有漫天的雪花。
终究是……错觉吗？
“小姐——”那边雪雁只见黛玉在风中摇摇欲坠，最后竟然向后一仰，栽倒进漫天白雪之中！
黛玉病了。
她卧在床上，不能动弹。来探望她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见到她憔悴的样子，都不禁长叹哀叹。而贾母宝玉等看了一面就忍不住哭起来。
“我可怜的林丫头啊……”贾母哭得掏心掏肺，不必说，又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宝玉更不必说，自己的心尖尖上的人如此凄楚病弱，当真是痛苦。
黛玉却不似往日，积极地配合着大夫，日日喝药，只望快快好起来。可那模样，倒叫人看了更加心疼。紫鹃雪雁暗地里不知道落了多少眼泪，雪雁更是不知被紫鹃骂了多少次。
又到了喝药的时辰了，黛玉艰难地起身，迫切地寻到碗，一口便将苦涩的药一口吞下。只是喝得太急了，竟呛得咳嗽连连。紫鹃连忙坐过去，忍着泪，拍着黛玉的背劝道:“姑娘，莫心急，慢慢来……”
“慢不来。”黛玉人消瘦了许多，不知为何，眼眸却更加透亮了，“我……可……不能……”
不能拖累他。
说不出的话语，汇聚成深深的河水，流过凄楚的眼眉，流过微痛的心脏，流过脑海中幻想的无边无际的未来。
可她的身子已然虚透了。纵然是可以下床走动，纵然是可以和往常一样吟诗作对，到底是和往日不能比了。
而同时贾府又不太平起来了。王夫人对大观园进行大肆抄检，赶走了晴雯，急得宝玉日日流泪却又无计可施。底下人又开始悄悄传言说被皇上抄家的甄家来人了，迎春又仓促被嫁出了门，香菱被薛蟠夏金桂欺凌之后也气血攻心病入膏肓了，看样子也活不了多长时日了。
紫鹃雪雁本担心黛玉会触景伤情，谁知她仍然一副茫然的模样，只日日夜夜望着墙外，不知等待着什么。
就连半夜来潇湘馆抄检时，被惊醒的她也不过淡淡地看着那些下人，仿佛此刻的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联。抄出来了宝玉的东西，黛玉也不过轻说一声:“还了去，如果不成便烧了。”倒让凤姐看得心疼，觉得过意不去，为她解了围。
都不过是虚妄罢了。
她在等，在等他来。
可是他……还未来。
还未来。
黛玉已记不得过了多久了，已记不得自己到底等待了多久了。脑中一片模糊，唯一刺痛她的事情便是疼爱她的老太太去了。
是的，老太太也去了。
史家突然便被皇上削了爵，四大家族俱为一体，而元春在宫中早没了圣宠，再帮不了家族什么，眼看着危机即将到来，老太太怎能不急？怎能不怕？
这一急，年迈的老太太便不成了，人也迷糊了，东西也吃不进了，话也说不出了。阖府上下，她只认得宝玉一人。
她拉着宝玉的手紧紧不放，眼泪纵横，拼命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只能发出几个听不出来的模糊音节。而后，头一歪，便去了。
老太太一去，贾府的好运势全部转变了。
混乱，一片混乱。
鸳鸯随着老太太去了；香菱去了，死前只像入魔一般念念说着“回姑苏去见爹娘”；迎春嫁过去没多久，也去了，下人传言迎春身上全是被狠狠抽出来的鞭痕；元春在宫里也不声不响地殁了，而她的父亲贾政刚刚被皇上在朝廷上厉声呵斥，惶惶不可终日。还有凤姐，放出去的例银收不回来，谋害二姐的事又被贾琏查出，便狠心休了她，竟成了贾府里的奴仆。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下人早就不像原来那般尽心尽力，潇湘馆更是无人问津了。黛玉的药有一顿没一顿，紫鹃气得不行却又无计可施，不得不亲自去催。
如此一来，黛玉的身子又坏下去了。
一日，她正弹着琴，只觉喉头一甜，拿着绢子捂着嘴抖心抖肺地咳了好一会儿，方才觉得好些。
无意中眼光瞟到手帕上，黛玉只觉浑身冰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血。
艳丽的血。
妖娆的血。
像绽放在手帕上的桃花，勾人心魂。
“我怕是等不了你了，汤姆里德尔。”等了这么久，黛玉第一次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无望的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