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已入梦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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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尖叫过后，汤姆抬眼，看到两根手指高高肿起，红色不断蔓延，一点一点吞噬着他原本洁白的肌肤。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面前的男孩面白如纸，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刚才，他不小心把滚烫的热水尽数泼到孤儿院著名的恶魔汤姆的手上……天啊！自己会不会被这个睚眦必报的恶魔折磨至死！他，还想多活几年啊……
刺痛感不断撕咬着汤姆的皮肤。一反常态的，汤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离开。那个男孩如逢大赦，抓着胸口“噗嗤噗嗤”地喘着气。
找到一个空闲的水龙头，汤姆用力地拧开，冰凉的水珠喷到他的脸上和眼睛里，带来酸涩的感觉。他沉默地把受伤的手放到水之下，一阵刺骨的凉意传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入秋了。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薄薄的衣衫已经抵挡不了冰冷寒意的侵略，每个夜晚，他都会在冰冷中醒来，用双手包裹着身体，妄图给自己带来一丁点暖意。
明明过了那么久。而那个梦，再也没做过。
汤姆抽动了一下嘴角，努力按捺下内心蓬勃生长的担忧。
黛玉发生了什么吗？
如果，再也不能做那个梦了，怎么办……
怎么办……
他猛抽一口气，突然觉得眼前景象昏暗不清，随机天旋地转起来，破碎的楼房化成彩色的纸屑从他眼前悠然飘舞而过——大概，自己现在才是在梦境里吧。
什么时候他也会担心人了？
汤姆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猩红，不不不，这不是他。这不是他。不是。
结束就结束吧。反正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个病弱的女孩而已，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
汤姆把手从水流下拿出来，突然，又一阵剧痛刺过皮肤表层，精准地袭击了他。受伤的地方仿佛自己燃烧起来，要脱离他的控制。
汤姆暗暗咒骂一声，将手重新放回水流之下。
“孩子……孩子……继续……继续……继续这样……”有声音遥遥地传来。
汤姆一怔，回头望去，将晚未晚的黄昏，像残破不堪的油画面，带着丝丝终结的气味。
没有人。
大概是产生了幻听吧。
好了，忘却这一切吧。
汤姆摇摇头，关上水龙头，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将一切远远地甩在身后。他没有看见，黑暗的地方，似乎有什么闪动了一下。
他看不到的地方，一身素缟的黛玉憔悴不堪，眼圈儿下一片鸦青，小脸儿比身上的素衣还要白上几分，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流出来，打湿她的衣襟。
她病了。
她无法安眠，无法睡着，哪怕仅仅是一刻——只要闭上眼，毫无生息躺在床榻上的母亲和弟弟的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一次又一次从她眼前飘过，伴着一声一声的杜鹃啼血声。
她不懂，为何悲剧总是一次一次地在她身上上演？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亲人一个又一个离去？她一次一次地问上天，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若是拿我这条命去抵，也是好的。”她喃喃道。可惜，似乎上天对她的命并不感兴趣。
死亡，笼罩着她的全身，让她一刻无法逃脱。她开始恐惧，是不是，是不是靠近她的人都会死去？弟弟，母亲，接下来会是谁？父亲？雪雁？奶妈？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他？
“不，不要……”黛玉痛苦地扭着身体，仿佛要逃避悲惨的命运一般。
“小姐！”惊醒的雪雁立刻冲到床边，按住她的手，“小姐，小姐安好？”
黛玉默默地流着泪。
雪雁心痛道:“小姐数日不眠，怕是要糟蹋坏了身子！小姐安心服药罢！”
黛玉摇首:“不！眼下活着还有甚么意思？倒不如让母亲带着我走算了！”说罢，又是一阵泪潸然而下。
“小姐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我们想想罢！”雪雁哽咽起来，“小姐若是没了，老爷可怎么办？雪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黛玉攥着手里的绢子:“我……”
“黛玉，别哭。”
男孩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惊得黛玉坐起了身子。
“汤姆……？”
“是我。”汤姆走到她的床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脸上带着可疑的潮红，“黛玉……是我。”
“你，你怎生过来的？”黛玉惊愕。
“因为你一直在哭。我感觉到了。”汤姆皱眉，“我感觉到……你很悲伤。”
黛玉低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的母亲去世了，你很难过。”汤姆小心翼翼地说着，“这是正常的，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
黛玉低着头不吭声，只擦擦眼泪。
“你没有想我么？黛玉？你一直不眠不休，没有到我这儿来……你是讨厌我了么？”汤姆突然道。
黛玉骇然抬头。
“不曾……不……”黛玉结结巴巴的说着，“你……”
汤姆微微笑了笑，眼神却寂寥得空洞:“你至少拥有过母亲，我却一日不曾在她身边。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长相，她的声音，她和我父亲如何相识相恋相爱……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遗弃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曾知道我多么羡慕你么，黛玉。”
“不……”黛玉越发说不出话来。
汤姆转身，慢慢地离开:“如果你继续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那么……我们再也无法变成彼此了。就此别过了，黛玉。”
“不！”黛玉惊呼出声。
“小姐！你怎么了！可是魔怔了？！”雪雁用力地摇着自己不断自言自语的主子，她知道主子时常有奇奇怪怪的举动，但，今天，太反常了罢！黛玉这才回过神来，慌乱地环顾四周，烛火摇曳，没有人，更没有汤姆。
大抵是幻觉。
她紧紧地拉着雪雁的手，望着对方通红的双眼，内心纷乱，良久才道:“我乏了，雪雁，点安息香罢。”
汤姆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被白色包围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脑中蓦地蹦出一个想法——
“黛！”
他惊呼着，惊动了睡在床榻边缘的贴身丫鬟。小丫鬟揉了揉眼，见他醒了，立刻起身服侍他起床。
不得不说，有个奴仆的感觉真的很好。如果可以，他想有越来越多的奴仆。
汤姆环顾四周，终于，他又变成了黛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深深地松了一大口气。
他见小丫鬟满脸疲倦，年纪幼小，还要服侍自己，不由得便想起了曾经被嬷嬷们硬拖着起来祷告的自己:“不急，我不急着起身。”
是久违的黛玉的声音，细细的，柔软的，空灵的，流动在这个空间里。他贪婪地捕捉着，太久，他太久没有听到了。
他看着小丫头:“你陪我说说话吧。”
黛玉在说话。
小丫头乖巧地点点头:“是。”
“把镜子拿过来。”
黛玉慵懒地发号施令。
小丫头拿来菱花镜，他拿在手上，镜中的黛玉消瘦了许多，但一双眸子格外明亮。他笑一笑，镜中的黛玉也随着他笑起来，娇美无限。
“你说说你家的事吧。”他随意说道。
小丫头颇为诧异，但还是服从了命令。汤姆痴痴地望着镜子中巧笑倩兮的黛玉，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中，他只捕捉到零星的字句，然后用黛玉的声音和丫鬟进行交流。
丫鬟说自己母亲是绣娘，他便插话道:“绣娘？什么是绣娘？”丫鬟说起自己如何进了林府，他便问道:“你喜欢林府吗？”他无意识地问着这些凌乱的，让对方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只是想听她的声音，越多越好。丫鬟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姐，昨日她还病歪歪地流着泪，为何今日就如此健谈？可她又不能不答。
汤姆是被自己肚子的叫声打断的。
他低头看一眼，颇为尴尬:“我饿了。”
丫鬟立刻起身:“奴婢去准备。”
黛玉的声音说着:“给我多备点食物，越多越好。快去。”
丫鬟满腹狐疑，却只能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
不一会儿，她便来端来一盘子的吃食。因着黛玉肠胃疲弱，便只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绿埂粥，一碟桂花香鸭，一碟五彩什锦点心。没有任何犹豫，汤姆狼吞虎咽起来。
丫鬟拍拍他的背：“小姐，慢些……小姐，你怎么哭了？”
汤姆一愣，伸手触碰不属于自己的娇嫩脸庞。
冰凉，湿润。
这就是眼泪吗？
黛玉看着伦敦一如既往昏暗的天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好冷……”她低头，发觉汤姆身上的衣服早已破了很多大口子，冷风灌进去，冻得她浑身僵硬。
“嬷嬷，请借给我针线。”她走到讨厌的黑乌鸦面前，轻声礼貌道。嬷嬷用半是惊恐半是嫌恶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敷衍地扔给他一卷线。
黛玉未反应过来，线掉在了地上。
黛玉低腰去捡，“哎哟”一声，一不留神，针便扎破了她的手指。尽管不是她的身体，可是痛感还是如此清晰。
眼泪即将冲破眼眶的瞬间，黛玉低声命令自己：不许哭！
不许哭！
这是汤姆的身体！
她僵硬地拿起针线，慢慢走了出去，脸上还带着淡漠的笑容。
坐在汤姆的小床上，黛玉仔细地穿好了线，然后一针一针慢慢缝起汤姆的衣衫。
长夜难熬，只愿他不再寒冷。
收工时，想到汤姆在自己书上胡乱涂画的那些动物，黛玉噗嗤笑出声，手上银针一弯，便勾出一张狐狸的笑脸来。
也教他出出洋相才好。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已入梦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