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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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这样的日子已经成常态了。
一睁眼，立刻便察觉到自己身份的变换，短短几秒内，就可以立刻做出最完美的符合当下情景的反应。
“来人，更衣。”
“早上好，嬷嬷。”
在同一时间，汤姆和黛玉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点醒来，颇有默契地揉了揉双眼，随即用对方的声音吐出越发熟悉的音节。黛玉换好她现在也依然认为毫无美感的奇怪衣服出门同嬷嬷礼貌地打着招呼；汤姆则只需要唤一声，马上就会有小丫头们进来悉心服侍，但是她们要目视他更衣，而且没有牙膏这两点让他总是觉得别扭。
语言问题似乎越来越不能阻止他们。事实证明，两个人都属于那种难得的聪明，而且正好双方都能去上各自的语言课。
汤姆换好了衣裳，只草草吃了点侍女们端来的东西。黛玉这具身体胃口实在是太小了！每次他的意识告诉他还远远没有吃饱，但是这具身体又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够了！够了！别再吃了！这让他觉得很是痛苦。
古典的东方大厅也一直让他觉得新奇，全部是木头，到底是怎么搭起来的？还不倒塌？
而此刻大厅依旧非常空荡。黛玉的父亲每天都不在家，而母亲依旧卧床静养，只有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的丫头静静地看着他——打消了他拿手吃东西的念头。筷子，嗯，他承认这是唯一一样挫败他的东西。
黛玉的贴身丫头雪雁明明和黛玉年纪相仿，此刻却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小姐，是时候了。”
是老师来了。
黛玉的老师，长得高大，眼神明亮，总之是不俗的长相。而他身上的衣服明显和黛玉家中的人有差距。他叫做贾雨村。
雨村是雨中的村子的意思？很奇怪的名字。
汤姆离开大厅去自己的卧室拿书笔纸，但是两个伴读的丫鬟抢先他一步拿走了，表示这是她们的职责。然后，她们二人在前面领路，带汤姆去书房。
书房也非常非常大，几乎和孤儿院十几个人挤的房间一样大。汤姆对此不是不嫉妒的。老师贾雨村已经到了，汤姆按照黛玉的叮嘱，必须先向他行礼，然后他摆摆手示意，接着一行人方才允许落座。
真是麻烦的国家……
但是多亏了他，自己才学得这么快。汤姆想。
虽然贾雨村的课每次都一样，带着他识字，然后读书，一个字一个字解释书上每个字的意思。当然因为黛玉的身体孱弱，动不动病倒，课持续的时间总是不长，但足够了。
汤姆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然后嘴角泛起笑，忍不住悄悄画了一只小兔子。
她又会佯装生气了吧，挥笔写下请他远离她的书的字句。其实她明明很喜欢他笔下的那些她只听过却没亲眼见过的动物。
她的心口不一，倒有些可爱。
汤姆灵魂所控制的黛玉面上，出现了一抹愉悦的笑容。
贾雨村正读着《论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忽然停下看着他:“你可懂其意？”
懂啊。
自然懂得。
我心悦之。
而此刻黛玉也在认真地听着。黛玉现在已然会模仿这个国家人的口音说话了，尽管总有听不懂的地方，但她总能推断出他们在说什么。孤儿院没有钱请老师，都是几个负责人和嬷嬷轮流带着他们读书识字，这对于黛玉来说是一件新奇的事，因为这个国家的人好像都不懂得礼仪，见到老师只用叫一声就好，并不用行礼；但看上去他们又有别样的一种气度。还有男女一起同行一起上课一起活动这种罕事，黛玉一开始也颇为惊异，见得多了，便也习以为常。
上面金发老师说到了朋友，朋友像盛夏阳光一样温暖，可以生死与共……许多许多生涩的名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听不懂，但是总归是让人觉得些许愉快的——生命好像因为它们而有了些盼头。
黛玉心神恍惚，不自觉地用属于汤姆苍白纤长的手指触摸着偷偷放在桌下的三本崭新的书，明明书页如此冰凉，不知道为何却能传递着一股股暖意直至心底。
谢谢……谢谢你，汤姆。
她的第一个朋友。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仿佛一切在其中的变化都是应当的一般。独处深闺的东方小姐，茕茕孑立的孤儿院孩子，似乎本来就如时光的波涛中最平凡的一滴一般，按部就班地生长——而唯一的不平凡就是上天恰好选中了他们，让他们交换了身体。
会一直交换下去吗？以后怎么办？
这些问题他们都从未想过，不知是天真，还是因为本能地在逃避未知的未来。
转瞬间，一年便这样过去了。
黛玉写字的手微微一滞，留下圆圆的一块黑渍。伴读丫鬟知道小姐素有洁癖，上前欲撤去这一张。黛玉微微摇头，示意她们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藏好的那叠用来和汤姆交流的薛涛笺。
他又写了那么多话，一半是汉语，一半是英文。汉字方正，英文精致，像他这个人。
他依旧说着自己的生活:伦敦又没有太阳了，雾气浓得在室外的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嬷嬷们呼天喊地，祈祷着，希望上帝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们费力地驱赶着孩子们，像驱赶一群不听话的羊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弄回屋内。黛玉看到这里，忍不住掩唇一笑。她对那些黑乌鸦，也丝毫没有好感。孩子们之间的斗争依旧激烈，总是为了几颗糖果，一两个漂亮的女孩儿……伙食越来越差，顿顿都是卷心菜汤……他不由得抱怨到黛玉的胃口太小，总让他无法大快朵颐。黛玉禁不住“哼”了一声。
再往后翻，多了一首诗。
汤姆第一次做了一首诗。
少年一笔一笔认真地写着: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相思。
相去万余里，故人尚绮丽。
原来汤姆仿着古诗十九首中的《客从何处来》，做了一首简陋的诗。而原诗甚是缠绵，描绘的却是夫妻情深:
客从何处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黛玉看了，面色一红，呸道:“还当是甚么诗呢！原来是剽窃之作！一相思又是什么话？绮丽又是什么话！”
说罢，便扬手作烧毁状。纸张正要递到烛边，她又猛地一缩手。
到底，还是留个纪念罢。
黛玉红着脸，挥笔在这诗后面用力写了两个大字——“剽窃”！想想还不够出气，又接着写了“登徒子”三个大字。
到底是西域人，一点没正经！
黛玉气呼呼地搁下笔，照了照镜子，只见镜中面容真合似桃花，娇嫩欲滴。
恰在此刻，两个丫鬟满脸泪痕，慌乱不堪地闯进来，哭号道:“小姐，小姐，夫人，夫人快不行了——”
耳边轰隆一声，黛玉再顾不得其他。
此刻，远在伦敦的汤姆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好痛……
冷汗涔涔，他痛苦地挣扎着。
从来没有过这般凄厉的痛楚，仿佛要把他撕裂开来。
她，是她出了什么事吗？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