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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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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如逝,转眼入冬。刚过了小雪,虽不见白,但连日下着夹冰沫的冷雨,也是阴寒得渗人。
聂紫须变得懒懒的,房里不间断地生着暖炉。至于谋城,照他那个病弱的身子,单是身边那几个丫鬟,便不会许他出门的。
那小亭上的帘子,早早撤了。丫头们来去,也是步履匆匆,低头不语的。庭院里没个动景儿,冷冷清清的。
本以为冬天就会这样平淡地过去,日子漫长得让聂紫须甚至觉得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香袖推门进来,给炉里添了炭,对紫须笑道:“姑娘,外头下雪啦,公子邀您往湖心小亭赏雪。这几日想必闷得慌,看看雪也是好的。”
紫须向外面探望,只见蒙蒙一片,也分不清是雨是雪。不过既然是谋城相邀,也不妨出门散散心。
换了双厚棉鞋,裹上银鼠皮的袄子,慢腾腾地往小亭去。到了外头,才看仔细,确乎是下雪了。细细密密的白雪,没有风,就簌簌地落下来,像从天上撒砂糖似的。到了湖边,才发觉湖面早已结冰,此刻一层素白,也是风致卓然。
远远便瞧见谋城,独坐在亭里,身旁竟无人伺候着。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来到他跟前,俏生生笑道:“今个儿真真稀奇,咱们公子也从屋里出来了。盏盏她们竟放心你一个人?”
谋城淡淡一笑:“坐吧。”
紫须在他对面坐下,谋城又道:“坐到我身边来。”
迟疑了片刻,还是依了他,坐到他旁边。冬天穿得厚,两人的肩像是贴在一起似的。
谋城扭头看雪:“今年这雪倒是比往年早。南方是难有盛大雪景的,想来梁国,正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吧?”
听他忽提起梁国,紫须微微一窒。只听谋城继续道:“算算日子,该是动身的时候了。”
紫须身子一僵:“我,我该去梁国了么?”
“你我本就是因为此事才有了交集,总不能,贪恋当下,一直赖在这一刻吧。”
“我……”紫须神色黯淡下来,“呵,我竟忘了,我们本就是为了,唔……”
凉薄的唇瓣,轻轻抵住她的樱唇,飘雪的天气里,这个没有温度的吻,让她浑身发烫。
他贴着她的唇,温柔地说道:“此去独身一人,成功了,我们各得所求。可你若是死在那里,我也不会知晓。”
往梁国方向,天气愈发寒冷,积雪也愈发厚了。一辆不打眼的小马车,孤零零地驶在羊肠小道上。
马车外表看起来破旧朴素,里面却叠锦重彩,温暖如春。
世世续了一盘安神香,对缩在角落的聂紫须道:“姑娘,若是乏了,便睡下吧。”
紫须神色落寞,摇了摇头道:“睡不着。还有多久到梁国?”
“已入了梁国境了,估摸着再过一会儿,便到得地方。”
“我总不解,为何不直接到梁宫面见梁皇,反而要借那梁国皇子之力?”
“梁后善妒,直接送个美人入宫,定要受她迫害。梁国太子深受宠爱,由他带你入宫,也让旁人添一分忌惮。”
“那你怎么知道那梁国皇子就一定会带我入宫呢?”
“我不知晓,是我家公子知晓。”世世抿嘴一笑,“闻说那梁国太子,自小便发同一个梦,梦里有一位白衣仙子,在雪地里跳舞,梅花纷落,将仙子的白衣染红。就是因为这个梦,梁国太子每年一下雪,便会到宫外的梅林,一呆就是一天,整个冬天都不断的。”
紫须看了眼自己的白罗羽衣,恍悟道:“所以是要我扮成那位梦中的仙子,可那是太子的心上人啊,与梁皇,岂不是隔了一层?”
世世娇笑道:“这入宫后的事,就只能靠姑娘自己了。”
紫须黯然地点点头,忽又问道:“这桩轶事我倒是不曾听过,还有那梁国太子许多事,想来也不曾流传到民间,你家公子如何得知?”
“公子要知道什么,自有他的办法。”世世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聂紫须觉得她是知晓的,只是不愿告诉自己,也不强求。
“吁——”
马车稳稳停下,车夫在外头喊道:“世世姑娘,到地方了。”
世世掀开帘子探望了一眼,聂紫须什么也没看到,有一片雪花飘进来落在她脸颊上。
“姑娘,咱们到了,下车吧。”世世率先下车,将聂紫须扶了出来。
一落地,便感到一阵刺骨寒意,接着是一片晃眼的白。适应了一会儿光线,聂紫须才看清这个地方。
这是一方广阔的梅林,枝干奇崛纤瘦苍劲的梅树稀疏地排列着,梅枝上无不压着厚雪,只能隐约看见点点嫣红。
“姑娘,”世世在她身后说道,“奴婢送您到这儿,即刻就要返程,您自己小心。”
聂紫须回过头来,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你代我告诉你家公子,我对他……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的。”
“知道了,姑娘保重。”世世返身登上马车,车夫轻巧掉头,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风雪中。
聂紫须看着马车逐渐缩成一个小点,呼出一口白雾,叹道:“你告诉你家公子,今日他将我丢到这里,我此生,都不要再见他。”
正自幽怨,忽听得琴声,悠扬婉转,哀而不伤。聂紫须向声音来处探望,林木错杂雪片纷飞,什么也看不见。
初雪一下,梁诺仙便同往年一样,独自驱车来到这片梅林。他幼年与父兄一同来此游玩,回宫后竟梦见一位雪中仙子,那场景与这梅林一模一样。更神奇的是,这梦境时常光顾,到了冬季更是频繁。尽管所有人都跟他说这不过是个梦,他却执拗地相信仙子真的存在,因此每到雪天,就会来此独坐弹琴,想象仙子正在自己身边翩翩起舞。多年过去,宫中几经变故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只有这个纯洁的梦境。
今日没有什么不同,他垂首弹琴,身旁雪花飞舞,耳畔依稀传来梅枝上的积雪坠落的声响,却忽然听见一把柔美的歌声来。
梁诺仙心生疑窦,循着歌声探去,却见得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正手执红梅,翩然起舞。其体态婀娜舞姿婉约,容颜也是秀美无双。
梁诺仙微微一笑,倚在一旁梅树上,静静观赏。
那白衣女子一曲歌毕,才似发现他,忙整理裙裾,柔声道:“不知此间有人,让公子见笑了。”
“这梅林我年年都来,从不见旁人,姑娘缘何来此?”
“小女子自幼在仙灵山修行,今日初次下山,只凭心中所想,随意游荡,到了此处。隐约听见琴韵,还当是空灵仙乐,情不自禁跳起舞来,竟让公子看了笑话。”
梁诺仙勾起嘴角:“姑娘是修道之人?”
那女子尚未回答,只听一声娇笑,另一个白衣少女缓缓走出:“从来只听闻人说自己见过神仙,倒从未见到说自己就是神仙的呢。”
那女子转头看去,见是一个纤盈少女,年龄虽稚,但韶颜姝绝清新灵动,不由蹙起秀眉,仍和悦道:“哪里称得上神仙,不过自幼修行罢了。姑娘又是何方神圣?”
“山里来的野丫头罢了,无心路过,打扰了仙女姐姐。”聂紫须嘴角含笑,心中却憋闷不已,心道竟半道杀出个和自己一个路子的女子来,瞧她白衣如仙,相貌极美,舞姿也是出众,这位梁国太子说不得就给迷住了——这事还不是先入为主,认定了一个仙女儿,旁人就都成效颦小丑了。
不料二女争风,那梁诺仙却浑然不觉,他只痴痴望着突然出现的聂紫须,望得出神,忽一把拉住她手,喜道:“仙女姐姐,真的是你?没想到你竟真的存在!”
聂紫须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来,她向来不喜人触碰,便算是谋城,平素也不曾对她如此亲近的。
另一个白衣女子眉头大皱,自己明明已经成功吸引到了太子,被这丫头打断不说,太子竟毫无缘由地拉着她喊仙女姐姐,难道被拉着手的不该是自己吗?她胸中郁结,脱口而出:“太子莫要信她,她怎么可能是仙女呢?”
梁诺仙敛起喜悦神色,望着她淡淡道:“知道我的身份,果然,是母后安排你来的。”
女子大惊,忙道:“太子莫怪,小女子乃云城太守陈庭芳之女陈婉儿,自幼体弱送去山中修行乃是实情,皇后娘娘她,她不过是见太子心系仙人,猜想小女或与太子有缘,才,才安排了这么一出。”
梁诺仙脸上不见喜怒:“母后的心思,还用你向我解释么?亵渎我心中仙子,就是犯了我的大忌,你之前打的如意算盘,都给我好好收起来。你走吧。”
陈婉儿心有不甘,但仍匆忙跪安跑出了梅林。
聂紫须见梁诺仙面如寒霜,心想传闻梁国太子温和仁厚看来也不一定是真的,当即紧张不少,嗫嚅道:“那,那个……”
梁诺仙转眼见到她,又换上一副欣喜神态:“仙女姐姐,你可知我时常都梦见你,今日竟美梦成真,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公子,不,太子殿下,你定是弄错了,我一个山野女子,头一回到都城来,怎么可能是仙女呢。”
“你就是我梦中的仙女,不信我拿证据你看!”
还有证据?聂紫须也好奇起来:“什么证据?”
“这个,没带在身边,”梁诺仙眨了眨眼睛,“仙女姐姐,你跟我回宫吧,我放在我寝宫里了。”
“那……好吧,我正好也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叫我仙女姐姐。”聂紫须烂漫一笑,她本就是要借太子进宫,若是再推托否认,要是这梁诺仙真放弃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梁诺仙笑若春风,拉起她就往林外走去。紫须微微一挣,也就随他去了,只觉他掌心温润,与谋城的凉薄大不相同。
车夫见自家主子独身进去,却带了个人出来,惊诧不已,梁诺仙也不倨傲,冲他笑道:“这是我遇见的仙女儿,漂亮吧!”紫须也只能对那车夫淡淡一笑。
马车虽大,但毕竟同处一室,加上车内熏香温暖,紫须脸上泛红,那梁诺仙只笑吟吟望着她,竟似无需眨眼一般。
他与自己年龄相仿,个子却高上不少,穿一件白色貂绒的袍子,内里是青色长衫,头发简单用一根玄色发带挽起,腰间垂一对玉玦。面若冠玉,眉眼如画,嘴角微微勾起,含情带笑,既似阅尽浮华的浪子,又似纯真无邪的少年。
世上竟有如此精致的男子,让她这个女儿家也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