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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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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聚来一片薄云,孟春时节里,下起一阵微雨。
聂紫须披一袭绛色披风,倚在栏边看雨,无聊赖。
自与谋城结成共识,他也不曾做过什么,只是命人好生照顾。她原想立刻要去梁国,心中还甚是忐忑,却不料谋城只字未提。她还想或许要学琴棋书画音律舞蹈以博梁国国主欢心,可他似乎也没这个打算。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得房中一声脆响,是陶瓷碎裂的声音。
聂紫须本也不大在意,但想着谋城不在,自己怎么也算半个主子,便过去查看。
地上散了一地碎片,看样子是那只杨柳白瓷瓶,名贵得紧。两个丫鬟,一个叫玎玲,一个唤作香袖的,正匆忙收拾着,见她进来,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
这两个是寻常丫鬟,不是谋城身边那些。她过来没多久那些侍女就走了大半,似乎是回晋国了,只留下一个叫世世的和一个叫盏盏的贴身侍候谋城,还有几个大丫鬟负责府中事务。面对原来那些侍女她总觉得自己输了气势,现在由这些温顺的丫鬟伺候她也乐意。
淡淡扫了一眼:“怎么打破了瓶子?”
那唤作香袖的连忙道:“姑娘,不是我打破的!都是玎玲!我们刚才在打扫,玎玲看那瓶子漂亮,就拿起来把玩,放回去时没摆稳,就给砸了。真的不是我的错!”
而那名叫玎玲的丫鬟,只是跪在地上,喃喃着“不是我”和“姑娘恕罪”,旁的一句不说。
聂紫须皱了皱眉,对香袖道:“真的是玎玲打破的?与你无关?”
“真的真的,全是玎玲的错!”
香袖理直气壮,玎玲楚楚可怜,聂紫须一看便心中有数,当即冷冷道:“打破了瓶子我不会生气,可是推卸责任我就不能轻饶了。不论你们谁打破了瓶子,玎玲,你去把厨房打扫干净;香袖,罚你半月俸钱,另外,今后不用你伺候了。”
“谢姑娘!”玎玲连忙感谢。
香袖却不乐意:“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姑娘为什么罚我?”
“何事吵闹?”
伴着淡淡药香,谋城缓步踏入。
“两个丫头,打坏了瓶子而已。”
“赏罚该分明,哪一个打破的,就哪一个受罚。”
香袖一听,又是连忙道:“公子,是玎玲打破的,与我无关!玎玲看那瓶子漂亮,就拿起来把玩,不料摔碎了,真的不是我!”
“又是一样说辞。”聂紫须嘟哝道。
谋城却是点头:“说得清楚明白,想来是不错了的。玎玲,确是你打破的?”
聂紫须拉住他衣袖:“你这人怎这般糊涂!”
谋城看着她着急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对两个婢女道:“你们把碎片清了,就下去吧。”
“是。”
二人赶紧收拾了碎片,双双退下,竟神色如常。
谋城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以为,是香袖打破了瓶子?”
“本就如此。”
“何以见得?你亲眼看着了?”浅啄一口清茶。
“那,那倒没有。”聂紫须坐到他身边,“可是,看香袖那个狡猾的样子,就知道是推卸责任了。欺负玎玲胆小,不敢申辩,就都推到她身上!”
“若我告诉你,打破瓶子的,就是玎玲呢?”
“啊?你为什么会知道?”
谋城淡淡一笑:“因为这是我安排的。”
“什么?”聂紫须吃了一惊,“你为何这么做?”
“便是看你,会相信谁?是有理有据却咄咄逼人的香袖,还是理屈词穷却楚楚可怜的玎玲?”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聂紫须皱起秀眉,“你是想说,不要因为同情谁就相信谁,要看到真相?”
“呵,你还没这个判别真相的资格。”谋城摸了摸她的头发,“第二课,做错了事,要懂得装可怜。”
候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这第二课,不由佩服起谋城来,简简单单一个道理,却让她记得这样深刻,他若是去当先生,必然是个名师。
只是,想她小小年纪,便要学这些机心,若是父皇母妃泉下有知,必然唏嘘不已。
自白瓷瓶一事之后,她虽摈去了对香袖的偏见,却不再亲近这两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原先看着天真温驯的模样,却不料得也都是演戏的好手,教她怎么还愿信任。
这日退了服侍丫鬟,自己在园里闲逛,此时已入夏,四下明媚,景色宜人。尤其是池上菡萏亭亭,摇曳生姿,煞是清丽。
不知不觉,竟到得药房,药香弥散。平素不曾来过,只因煎药的都是谋城身边侍女,她不爱与她们打交道。
负责煎药的是个叫唯唯的侍女,她生得清丽,浓眉大眼,唇红齿白,有些像她在倚香居时服侍过她的寻梅,性子也温柔大方,只是喜好僻静。相比起谋城身边其他几个侍女,这唯唯算是她不那么反感的。
“姑娘安好。”见她进来,唯唯万福问安。
聂紫须微颔首以作回应,走到药罐边上。她小时候得风寒,也喝过药,都是苦涩难喝的,不配着蜜饯她决不愿下咽。只是这谋城喝的药,倒是清香怡人,带着微微的苦味,也是清淡渺远。
“你家公子喝的什么药?”
唯唯一边摆着扇子,一边答道:“补药罢了,公子体弱,自小喝惯了这些。”
“有哪几味药材?”
“民间寻的偏方,姑娘定不曾听过的,不说也罢。”
讨了个没趣,聂紫须缩了缩鼻尖,在药房里转了一圈,心血来潮,又回到唯唯身边道:“唯唯,不如你去休息一会儿,我来帮你煎药。”
唯唯淡淡一笑:“姑娘说笑了,这是唯唯内分的事,怎好劳烦姑娘。”
她虽恭谨和气,但话里分明是不应允的。聂紫须仍不死心,甜声道:“那个,你家公子对我有恩,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他的,只想为他煎一次药,聊表感激罢了。唯唯姐姐,你就依了我吧。”
唯唯还想说什么,忽见到门口立着一人,正是谋城身边的盏盏。她看了眼紫须,又对唯唯点了点头。唯唯当即领会,对紫须笑道:“既然姑娘有心,我做奴婢的也不好阻拦。姑娘只消待这一罐水收了一半,再加入后面写着暖玉散那格柜子里放的药就是了。总共五包药材,每种半两,不可多了,也不可少了。”
“这有何难,姐姐放心就是了。”聂紫须机灵一笑。
“姑娘聪慧,自然不会出错。那唯唯回房换件没气味的衣裳,这里就劳烦姑娘了。”
“放心,就交给我了。”聂紫须目送唯唯出门,转身到柜子里取了药出来。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要给谋城煎药,只是突发奇想问一问,被拒绝了不甘心,才如此执拗。
煎药其实枯燥得很,好不容易看药浓稠了,想来差不多,聂紫须如释重负,赶紧盛了一碗,摆在食盒里,拎着往谋城房间走去。
走到半途,忽然琢磨起来:“我这巴巴儿地给他送药,显得我多想讨好他似的。最好是另差人送去,他喝了药感觉甚好,然后一问,是我煎的,他特意来谢我,我再不轻不重地答应两句……对嘛,那样才对。”
正想着,恰好看见送饭的侍女,连忙叫住,把食盒交给领队:“这是公子今天的药,唯唯姑娘不得闲,你们送去吧。”
“是,姑娘。”领队也不多问,接过食盒,领着后面端菜的丫鬟,继续稳稳当当地往谋城惯用餐的小亭去了。
交付了药,便回得房去,晚膳早已备好。谋城是个极会享受的,顿顿不同的餐点。不过他给她安排的都是梁国风味的饭菜,自己吃的却似乎不同,那掌厨的也是辛苦。
刚吃了一半,门突然被推开,盏盏领着几个小丫头走进来,气势汹汹的。
“怎么回事,”聂紫须放下筷子,“你们平素趾高气昂就罢了,今日竟连规矩也忘了么。”
盏盏冷笑一声:“公子今日的药,听说是姑娘亲自熬的。”
紫须一怔:“那药……出了什么事了?”
“看来是不错了。”盏盏深吸一口气,上前便是一个耳光。紫须跌倒在地,震怒不已,刚想发作,只听盏盏道:“我家公子对你恩重如山,你却不知轻重!你可知药里半分差池,便可要了公子性命!”
“什,什么?”紫须大惊,“他,他怎样了?”
“不劳姑娘费心,我恐怕若是姑娘再关心我家公子,他便真的无福消受了!我不管你是什么公主也好,将来的梁国王后也好,今日我偏要越权做主,将你这扫把星赶出去!”
“胡闹,我什么时候给你的权利。”
伴着淡淡药香,谋城信步踏进房来。聂紫须看得分明,那如雪白衣之上,尤沾染了几点暗红血迹。
“公子,”盏盏连忙上前扶住,“您怎么不回房里休息,刚吐了血,还这样随意走动,身子如何吃得消?”
紫须垂下眼,低声道:“我,我不过好奇你吃的什么药,想试着煎煎看。怎料……我对不住你,你,你没事吧?”
谋城走到她身前,蹲下,伸手摸摸她的长发,柔声道:“往后做事,自己不会的,万不能轻易揽下。今次是我,只要没死了,怎样也会原谅你。若是到了梁宫,少不得人盼着你受罚,哪还有人,一次一次容着你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