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无声》胡*豆

8、第 8 章

　　其实徐积山北也没什么，和徐积山东西南一样的鸟，和徐积山东西南一样的树，和徐积山东西南一样的花，唯一不同的是，这边没有香火鼎盛的观音庙，没有可以谈论风花雪月的未雪亭，也没有能让人掉进去的漆黑山洞，这里只有繁盛的密林，只有交错的山道，只有形单影只的我，还有一个从我身边快步跑过去的紫衣姑娘。
　　那紫衣姑娘形容娇俏，可却神色匆匆，她手里拿着一柄长鞭，时不时地抽打身旁的灌木。
　　“喂！见没见过一个俊俏的男人从这走过去？”她与我擦身而过之后又跑了回来，一把拉住我问道。
　　我没见过别人，这一路只有我自己，我没见过有别的男人经过，更没有见过有俊俏的男人经过，所以我摇了摇头。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紫衣姑娘甩开我的胳膊，叹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算了，他不会让人发现自己的行踪的。”
　　低头间，她瞥到我腰间的那枚玉珮，突然一把扯下，把我吓了一跳的同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仔细审视那枚玉佩，又疑惑又吃惊的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会有凤岚的东西？”
　　我又摇摇头，表示不理解她的话，这是月沁给我的，怎么会是别人的东西。
　　我觉得眼前的紫衣姑娘有些眼熟，努力一想，她不就是那时陪在凤曙公子身边的冯红鸳吗？
　　冯红鸳看到我惊讶的样子，又看看手中的玉佩，一下怒了：“说！你从哪里偷来的？”
　　我还是摇摇头，用简洁的动作比划一下，告诉她是别人给我的。
　　“装聋作哑！”冯红鸳并不相信我，她一下怒了，扬起手里的长鞭一下抽打在一旁的槐木上，把树皮都打碎掉了，露出里面青白的树干。
　　“给你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凤岚会给你？你当我是傻子！说，你从哪偷来的？不说的话我就打得你皮开肉绽！”说完她扬起手中的鞭子，佯装要打我。
　　我被她手里的长鞭吓到，盯着那枚玉佩直摇头，我有些后悔，月沁明明说带着这枚玉佩能给我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可我怎么觉得它倒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呢？
　　“住手！红鸳。”
　　就在我无计可施之时，救星突然出现了，我转头看向声源处，只见一个穿着黑缎锦的男子站在两丈开外，他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执一把缠金骨扇放于胸前。他依旧是那年我见他的模样，似乎连嘴角的弧度都不曾改变过。
　　是凤曙公子，那个给过我一个秘密的凤曙公子。
　　我很意外，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凤曙公子。后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意外，或许是因为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够遇见他，就像没想过观音娘娘会显灵，没想过我能说话，没想过我能嫁给别人做妻一样。不是意外，只是我配不上。
　　“你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些日子凤岚都这么神神秘秘，为什么他总是跑来徐积山？”凤曙公子拿骨扇指向我，轻笑一声，“你如果伤了她，我想按凤岚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你。”
　　冯红鸳突然愣住了，她低下头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我和那个他们口中的凤岚有着怎样千丝百缕的关系，可我才不管这些，那个凤岚，我虽然不认识他，可既然他那枚跟我的这枚相似的玉佩给我找了麻烦，现在他就得救我。于是，在冯红鸳失神的那一刻我夺回了她手中的玉佩，然后在凤曙公子的示意下迅速跑到他的身边。
　　“你是月沉？”良久冯红鸳抬起头，仍是满脸狐疑地问道。
　　我从凤曙公子的身后探出头，点点头。
　　冯红鸳突然失去刚刚盛气凌人的气势，叹气道：“你们两兄弟，一个整天躲着我，不见踪影，一个又神神秘秘，连…”她看看我，又看看凤曙公子，像是突然意识到他的存在一般，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说道，“你还知道现身！”
　　凤曙公子看着她，饶有兴致地说道：“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难道还要整天躲起来不成？”
　　“可你…你怎么不该躲起来？你忘了前段日子的事了？”冯红鸳突然更气恼了，“该躲的时候不躲，不该躲的时候偏偏不见人影，我看你就是只躲我一个人！”
　　“冯大小姐又不是追捕我这个‘犯人’的官差，我怎么会故意躲着你呢？”
　　“你就会拿话塞我，不是躲着我为什么我每次都找不到你们？”
　　“我这不是现身了吗？”凤曙公子又指了指冯红鸳的身后，说道，“你看，凤岚也过来了。”
　　就在冯红鸳扭头的那一瞬，凤曙公子突然挟住我的腰，他轻轻一提，我俩就纵身跃至山道旁一方矮崖上了。而等下方的冯红鸳在身后左顾右盼寻而未果之后，她转过头，看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了。冯红鸳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她对着周围的林木气愤地吼道：“厉凤曙，你又耍我，我跟你没完！”
　　我的心惊了一下，厉姓是皇姓。我虽身在闺阁，并不清楚皇室所有成员的名字，但是我知道，能够用厉姓的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百姓。
　　我们站在那处矮崖上，看着冯红鸳经过，明明她抬起头就能看到我们的，可她却拿着鞭子把周围所有的灌木丛都抽打了一遍，也不肯抬起头向上看一眼。
　　冯红鸳把长鞭一扬，鞭声响亮震耳，仿佛林间的叶子都簌簌作响。我心想，这徐积山也不算大，冯红鸳怎么会找不到人呢？她长得那么漂亮，可她手里的鞭子看起来却有点吓人，我想就是因为如此她找的人才都在躲着她吧，就像此刻一样，所以她也只能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着急得干瞪眼。
　　我觉得冯红鸳这个样子很可怜，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找的人也躲着我，那我要怎么办？而我又不会说话，我也不能像冯红鸳那样把那人的名字喊出来，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你在难过什么？”
　　见我盯着冯红鸳远去的身影一言不发地站着，凤曙公子在我身旁问道，说完他很自然地摊开他的掌心，放在我的面前，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愣了愣，然后伸出手指写道：“（我怕我像红鸳小姐一样，找不到那个我想找的人。）”
　　凤曙公子看看已经远去的冯红鸳，问道：“你想找的人也在躲着你吗？”
　　我抬头看看他的眼睛，突然觉得更难过了：“（没有，他都不知道我在找他。）”
　　凤曙公子拿骨扇点点自己的掌心，说道：“那你写下他的名字，我来帮你找，一定帮你找到他。”
　　我知道凤曙公子一定可以帮我找到他，因为那个人就是他，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要找的人就是他，而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来找他自己。
　　于是我把刚写下的“凤”字的第一划拿手抹掉，像是抹掉画在土地上的涂鸦一样认认真真地抹掉，然后重新写下一个名字：“（阿昌）”。
　　“阿昌？又是阿昌，”凤曙公子对这个名字感到惊讶，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脸颊看，盯得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良久他轻笑一声，说道，“好，我会帮你找阿昌，不过，”他停顿一下，“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他的全名。”
　　我被他这个问题难倒了，这本来应该是我不假思索就能回答出来的问题，可我却真的没办法回答他，因为我只知道阿昌叫阿昌，我并不知道他的全名。阿昌只告诉过我他叫阿昌，爹爹叫他阿昌，姨娘叫他阿昌，厨娘也叫他阿昌，苏府里所有人都叫他阿昌，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的全名。
　　于是，我很不好意思地回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回去问厨娘。）”
　　凤曙公子并没有生气，他笑道：“好，那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再告诉我。”
　　听他这样说我很激动，因为他这样说就是向我承诺了下一次的见面。我突然很开心，觉得他真的帮我找到了凤曙公子。
　　我对他笑笑，他突然愣了一下，然后他也笑了，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柔，他抬起胳膊，像以前那样要揉我的头发，可他的手却停在我的头顶上方，他看了看我挽上的发，看看发髻间的那枚如意簪，只是象征性地碰碰那枚如意簪，说道：“这么快就变成‘大姑娘’了。”
　　可我觉得一点都不快，第一次见到凤曙公子的时候他叫我小丫头，第二次见我的时候他以为我是个小子，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甚至都没奢望他会认出我，可他却说我变成了大姑娘，就好像他一直在关注我似的。
　　虽然以前我很希望凤曙公子对我说这句话，可这一次我却不希望，此刻我很想把头顶的簪子取下来，我很想把头发梳成以前小姑娘时的丱发，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许了人了，而且还是给人家做了小妾。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凉凉的雨珠砸在我的脸上，我没有带雨具，只能拿衣袖遮在头顶，于是我把两只手举高，手掌半叠在一起挡在凤曙公子的额上。
　　凤曙公子睥了一下我高举的手，笑了一下：“第一次有人这样为我挡雨，可是这样你自己就要淋湿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想收回自己的胳膊，可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向身后的竹林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