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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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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是什么,于是恐惧感顿时充满我的五脏六腑,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觉得如果我会说话,那么现在我一定被吓得大喊起来了,我的身体紧张到发抖,可我却一动不敢动,我想求饶,可是我是个哑巴,我想用手比划,又怕自己动作幅度太大,后面的人以为我要反抗因而会杀了我。
好汉饶命。月沁救我,阿昌救我,三姨娘救我,爹爹救我,观音娘娘保佑我。
我在心里祈求,想不到我之前担心月沁会遇到的那些危险,这么多都发生在我身上了,我怕我今天会死在这里了,于是我开始想爹爹,想三姨娘,想月沁,想厨娘,想阿昌,我还想那个再也见不了面的凤曙公子等等那些以后我见不到他们、他们也见不到我的人。
可是,等我把所有人都想了五六遍了,身后还是没有丝毫动静,我有点疑惑,于是壮着胆子慢慢扭头,目光慢慢向后滑,当我的头扭到后面时,就只看到那只拿刀抵着我的全是血迹的胳膊,胳膊的主人隐藏在黑暗中,而且洞口透出一点的光打在我的脸上,更让我看不清黑暗中的那个人。
见他并没有对我做出的动作有所反应,于是我壮着胆子又转了一下身子面向他,然后我伸出双手朝他比划,证明我是个哑巴,也证明我是无害的。
那人终于把刀从我脖子上拿掉,但是他好像没什么力气,因为我听到他把刀抵在地上的时候,并不像是手带动刀放下缓慢而有力的清脆声音,而像是刀的重量带着手下落发出的滞怠而急促的声音。
“离我远点。”那人在黑暗中说出这句话,但是声音特别虚弱,好像随时会倒下。
即便他虚弱,可他手上还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刀,相比较之下我还是弱者,于是我迅速跑到山洞的另一边,安静地坐在那。
安静地待了很久,我的眼睛终于适应洞底的黑暗了,我看看一丈多高的洞口之后,我又无奈地看了看对面的那个人,他贴着洞壁坐在那里,但是他真的十分虚弱,因为我看到地上他流的血了,那么多,足够拿掉人半条命了。他的身体上和脸上也都是血,暗红色的血液模糊了他的衣服和相貌,让他看起来非常吓人。
他看起来不像个好人,可是,如果再不止血,他会死的。
我心里这样想。我看到洞壁上长着许多植物,其中有一样我是认识的,是白芨草,止血的白芨草。我觉得他可真是幸运,因为我只认识这一种草药,小时候我爬高踩低的,总会弄出一些伤口,有时只是擦破皮,有时候就会流血了,那时我娘亲是不管我的,我就跑去找厨娘,厨娘就会在墙根拔一些白芨草,将白芨草的药汁滴在我的伤口上,小点的伤口立刻就会止住血了。
于是我试探性地站起来,见他并没有阻挠我的意思,或者他真的没有力气阻挠我了,于是我开始在洞壁上挑采白芨草,我猜他一定是受观音娘娘眷顾的人,不然为什么他会遇到我,不然为什么山洞里的白芨草数量正好足够止住他的血呢。
他可真是幸运,但我却觉得自己很不幸,因为我掉落了这个山洞,我遇到了拿刀的坏人,我还要帮这个刚刚可能杀掉我的人止血,观音娘娘一点都不眷顾我。
今天是我的生辰,但我对观音娘娘的贺礼相当不满意,我想想自己之前在神龛前认认真真叩得那几个头,觉得自己很委屈。
其实刚开始我担心他是坏人,可我又想,他在知道我是无辜掉落的路人后就放了我,说明他并不是个十足的坏人,所以我这个不幸起码没那么不幸,他不是个十足的坏人这点于我而言还是挺幸运的。
当我拔好白芨草之后,我找了一块石头,将白芨草砸烂,做成一堆药泥,然后我蹲在山洞最亮的正中间,背朝着他,在那块地上用石头写下一句话,然后再起身让他看,估摸着他看完后,我再抹掉写第二句。这样一蹲一起,反复几次,我才把我所有的想法告诉了他,这真是件累人的活。
“(我找到了一些止血的白芨草。)”
“(我已经帮你把他们砸成药泥了。)”
“(只要把它们敷在伤口上就能马上止血。)”
“(我可以帮你。)”
“(但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把药泥给你送过去,你自己弄。)”
“(你如果同意就告诉我一声,我不会说话,但听得到。)”
我站在那里等待他的回应,可他许久不做声,我本以为他可能没看,可后来想想我的动静那么大、意图那么明显他不可能没看,他肯定是看了,但他却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些药是可以止血的。于是为了让他相信,我找了一块石头,然后站在山洞中间,面对着他,用石头锋利的一个棱角划破了我的手背。
我之所以没选择手指,是因为我觉得十指连心,扎破手指的时候心也疼,破一样儿疼两样,那样太不值了。而且我的手指还要用来给月沁绣嫁衣,所以它们不能受伤。
当手背被划破的一瞬间,血液就流出来了,虽然并不是很多,但还是很疼的,于是我赶紧抓起一团药泥,把其中的药汁挤在伤口上,浓绿色的药汁混合殷红的血液在我的手背上蔓延,不多时伤口上的血液果然慢慢凝固,再也不向外流了。
我把手背面朝他,向他证明我刚刚所写的一切都是真的,看到这么神奇的止血效果,那人终于相信我了,他叹了一口气,仍是用虚弱的嗓音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拿过来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笑了一下呢。我可是很认真的想救他的命,可他怎么还嘲笑我呢,这太不仗义了。
我虽然很生气,可我还是把那块盛放药泥的薄片石头搬到了离他一步的位置,他只要伸手就能够到,然后我迅速后退。
但是看到我离开那人却有点不乐意了,他说:“既然你要救我,不如救到底,”他重重呼了一口气之后说道,“我真的没有力气了,你来帮我吧。”
虽然有点不满意他的态度,可我还是没有拒绝他,我怕他真的连上药的力气都没有,然后面对着那堆止血的良药流血而死,那可真是跟渴死在河边的路人和饿死在大饼旁的乞丐一样令人惋惜。
于是我跑到他的面前蹲下,我看清了他胳膊上和胸前都有很深的刀口,那些刀口还很新鲜,还在汩汩流着血。我想幸亏我这人心眼儿好,不计较之前他拿刀威胁我的事,不然按这流血的速度,他肯定死定了。
我本想撕开那人伤口位置的衣服,可我力气太小,他的衣服又那么结实,我撕不动,而且撕扯的这个过程我还碰到了他的伤口,我听到他立刻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现在真的怀疑你是要害我的,”他又弱弱地笑了一下,“这个时候明显是脱掉衣服比较合适吧。”
其实我也知道该这么做,可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我怎么可以随便扒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衣服呢,这要是传出去,我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呀,不然不就白费了我那么多草药了,于是我只能开始帮他脱衣服,但因为这是很羞耻的一件事,所以我红着脸,将头扭向一边,凭感觉摸索着帮他脱衣服。可是这样不仅费时间,而且还很容易弄疼他的伤口,我才扒了两下就听见他呻吟了好几声,弄得我更不好意思了,只好硬着头皮正过脸,笨拙地帮他脱掉上衣。我知道我的脸一定红透了,可我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害羞,因为全程我都不敢看他那张满是血渍的脸。但我猜他一定没有不好意思,因为他是个坏人,坏人怎么可能会害羞呢?
帮他脱衣服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好闻的香味,浓重的血液味也没完全遮盖住它。这种味道让我感觉很安心,慢慢地我就不觉得紧张了。可是他微弱的呼吸吹动了我鬓间的碎发,挠的我的脸痒痒的,我的脸也更热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身体,虽然不好意思,但是为了救他的命,只能让他这样与我坦诚相见了。
我觉得他很勇敢,那些伤口都很深,皮肉都要翻出来了,我知道那一定比爹爹的棍子打得还要疼,可他却一声不吭,我觉得如果他是个坏人,也一定是个极其勇敢的坏人。
血止住之后,我又将自己的裙摆撕成一条条帮他包扎伤口。我之所以没有撕他的衣服,是因为他衣服的料子是锦缎,太结实,之前我试过了,扯不动,而我的裙子是棉布做的,以我的力气完全撕的开。
帮他做好这一切之后,我站起身弯着腰用他的上衣盖在他的身上。可我的手指刚离开他的衣服,他就抬起他的胳膊抓住了我的手,我刚想在心里骂他无赖混账忘恩负义等等的话,就感觉到他在我的手心里放了一个东西。我看看他,他却没有抬起头,说道:“你如果想找人来救你,就向洞口拉响这支鸣镝。”
我看看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传递信号用的鸣镝,我纳闷,为什么他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用这个东西,然后我就明白了,他拉响鸣镝之后,先来到这里的不一定是朋友,按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来的人是给他造成这种伤口的敌人,那他必死无疑。
他想救我,可我不能害他。
于是我把东西还给他,又跑回了我刚刚的位置坐在那里,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还是没听到有人呼喊的声音,而洞里却越来越暗了,我开始有点害怕了。慢慢地洞里真的看不到任何东西了,黑暗使得山洞里变得更加寂静,在这片死寂中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因为那人的呼吸声实在是太微弱了。
我好害怕,于是我就开始掉眼泪,慢慢的洞里就出现了我抽鼻子的声音,在整个洞里特别明显。
“你害怕吗?”黑暗里传来这样一句。
我点点头,可他看不到。
“过来我这边吧,”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也害怕。”
我虽然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在这种情形下,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因为黑暗里的魔鬼比他要吓人,连他这个勇敢的坏人都畏惧了,我这个胆小的女孩子理所应当要更害怕了,于是我摸摸索索来到他的身边,轻轻挨着他没受伤的胳膊坐下。
“你多大了?”
我庆幸今天是我的生辰,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他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于是我找到他的手,抚平他的手掌,用食指在上面轻轻划道:“(十五。)”
“十五?”他的嗓音充满笑意,“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不满,我已经十五岁了,和我一样的月沁都已经梳上鬟髻准备要嫁人了,怎么我还是个小姑娘呢。小姑娘和小丫头根本就没有区别嘛。
于是我把他的手甩开,屁股向旁边挪了挪,不愿意搭理他。
可他又笑了,他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是个凶恶的坏人,怎么可以总是笑呢,这样就一点都不可怕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
本来我是不打算再理他的,可他已经找我说话了,我还是要给他一个面子的,于是我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我又往回挪了挪,抓起他的手,思索片刻在上面写道:“(因为这是个秘密吗?)”
“对,是个秘密。”顿了一下他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写道:“(这也是个秘密。)”
他突然笑了一下:“这样很好,大家都有秘密,你守住我的秘密,我也守住你的。”
他虚弱的声音给我一种感觉,好像他是某个我好久未曾谋面的故人,让我熟悉又安心。
他开始跟我讲话,有时候我想回他了就在他手上写字。他给我讲了许多千奇百怪的事,这些事先生都没跟我讲过,我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我也困了,不知不觉就靠着他的胳膊睡着了,睡着前我还忘记了把抓着他当写字板的手放开。我想幸亏我们互相不认识对方,也看不到对方的脸,这样谁也记不住谁,不然出去以后,若是大家在外面见到该有多尴尬。
后来就有人找到了我们,但却不是来找我的人,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那些人进入山洞见到我的时候比见到受伤的那个人时还要惊讶。
那人对寻他的那些人说道:“把她送到她想去的地方。”
我并没有让那些人送我回去,当他们把我带到地面时我就跑开了,我在沿路留了记号,我能找到回去的路,我不需要他们送我。
我本打算直接跑回那个小经堂,我想说不定回去的时候还能看到月沁坐在那里等我,但是我跑到半路就遇到了来找我的人,原来他们已经找了我一夜了,只是他们怕这件事漏出去就没敢大声呼喊我。
回来之后爹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打我,即便我知道我犯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的错,爹爹也没有打我,他只是把我关进了柴房一个月,虽然这本来是个处罚,但是因为有了阿昌和月沁,我的柴房生活过的还不错。阿昌和月沁总担心我受饿,于是天天都给我送好吃的,我每天都要吃两份好吃的,因此我不仅没有受罪,反倒在那不动弹的一个月里胖了不少。
虽然这件事地爹爹不让别人往外说,但是不知哪个嘴碎的人还是不小心透露出去了,人家都说苏家三小姐自己一个人跑到山里过了一夜,然后到了天亮了才衣衫不整的回来了。虽然他们说的是事实,但我觉得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呢。我突然想到那天在山洞见到的那个人,我跟他讲我们的事是个秘密,可是现在,我的这个秘密已经变成众人皆知的秘密了,不知道他的秘密有没有守住呢?
自那天之后,三姨娘提到我亲事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叹气,我知道,我现在在外面的名声一定很不好,可是,就算没人娶我也没关系,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的,从小我就会自己一个人玩,长大之后怎么就能不会了呢。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