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雪凝香

4、扛大梁

　　“您当年才初一，不过也还是个孩子啊，怎么就突然决定要加入您父亲的戏班了？”听到这儿，程小云似乎有些理解他的决定，但又不太确定，忍不住问了出来。

　　陶秋兰的眼神望着远方，神色微微有些恍惚，半晌方开口道：“那个时候，虽然还有些人选择留了下来，可大部分并不坚定，还处于观望状态，人心惶惶。我的加入虽不能做出多大的贡献，可多少可以稳定下军心。”

　　陶秋兰抿了口茶，接着说道：“戏班子是我父亲那么多年的心血，这才刚刚有些起色，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了啊。我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若是不去支持他，他又能指望谁呢？”

　　听到这话，程小云多少有些动容，这话若是从此时的陶秋兰嘴里说出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可那时候的陶秋兰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罢了，竟是懂事至此，多少让人觉得难能可贵。

　　陶秋兰在决定要加入戏班时，陶林曾郑重地跟他谈过一次。陶林事先给他打过预防针，告诉他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会面临怎样的辛苦。当时的陶秋兰一心想着要帮父亲守住这份心血，十分坚定加入戏班的决心。

　　“好，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日后便也没有退路了，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你都得咬牙坚持到底。”陶林拍了拍陶秋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陶秋兰坚定地点头道：“爸，你放心，我会的，我也相信我会做好的。”

　　只是在后来训练的过程中，陶秋兰才发现当初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陶秋兰加入戏班后，苦日子便算是正式开始了。那段时间，不论是对于陶林和他的戏班子，还是对于陶秋兰来说，都是极其艰难的。

　　此时的陶秋兰已然是半大小子，那些基本功对于刚刚入门的他来说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跑圆场、压腿、踢腿、拿顶、虎跳、小翻、吊嗓，一桩桩一件件对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需要重头学起。

　　别人都是六七点起床训练，而对于陶秋兰来说却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常常早上四五点就起床练功，晚上也是练到十一二点。就如同他跟程小云说的，那时的他需要付出双倍的努力才能弥补曾经错过的时光。

　　身体上的苦还是小事儿，心理上的苦却是压地陶秋兰几近窒息。曾经，他以为付出就有回报，可便是勤奋如他，业务能力却依旧与戏班里的同龄人相差甚远。

　　他拼尽了全力，付出了常人想象不到的努力，然而每当自以为有所进步时，却一次都没有得到过父亲的肯定，得到的永远是无穷无尽的挑剔与批评。

　　起初，陶秋兰是不信邪的，他相信只要自己再多付出一些，再多坚持一下，终有一天会量变引起质变，他会后来居上，他会得到父亲的肯定。

　　可老天爷似乎是故意考验他，在他好不容易水平有些起色的时候，忽的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差一点一蹶不振。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儿？”听到这儿，程小云的心不自觉地跟着揪了起来，她很怕那个懂事的孩子就这么被打倒，虽然如今看来他后来定是挺过来了，可沉浸在陶秋兰故事中的程小云此时还是担心不已。

　　陶秋兰淡淡一笑，轻轻开口道：“那时候的我，倒仓了。”

　　程小云采访前特意做过一些功课，恶补了京剧的相关知识，知道他口中的“倒仓”是戏曲界的术语，指戏曲演员在青春期发育时嗓音变低或变哑。

　　著名京剧大师梅兰芳曾经说过，“演员的倒仓变嗓时期是一个关口，倒不过来，往往一蹶不振。”

　　而刚入门没多久的陶秋兰就猝不及防地到了这个关口。

　　陶秋兰原本调门就不及父亲陶林那般高亢，又遇到倒仓，调门又低了好几度。那段时间，他的嗓子沙哑至极，想唱根本唱不出来，一度让他甚至不愿开口说话。

　　而陶林的精力都放在教导其他徒弟身上，对于陶秋兰却疏于关心和照顾。

　　“那时候，家里条件并不算好，还要供十几个徒弟的吃穿用度。每当家里偶尔有好吃的时，永远都是先分给他的徒弟们，而我只能最后一个分到一些边角残渣。”陶秋兰这般说着。

　　“从爷爷奶奶家回到父母身边，我天真地以为可以获得那些年缺失的父爱，可后来才发现是我想太多了。”陶秋兰轻轻叹了口气，“曾经的慈父一去不复返，迎接我的是一个格外严厉的父亲。”

　　“我那段时间总爱哭，摔倒了会哭，吃不喜欢的菜会哭，冰棒不小心掉地上了也会哭。可是，我真的是爱哭么？我不过是希望能得到他的关注罢了。”陶秋兰幽幽地说着。

　　程小云原以为作为“星二代”的他，应该是在父母的万般宠爱下长大的，如今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怎样的痛苦，突然就很心疼眼前的这个少年，想去抱一抱当年的小秋兰，告诉他，别伤心，你是很优秀的。

　　“你怨恨他么？”程小云不禁问出这么一句。

　　陶秋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当年肯定是有怨过的，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说到这儿，陶秋兰忍不住轻笑出声，自嘲道“这念头挺傻的吧，当年我跟他长得可算是一模一样，竟然还忍不住怀疑自己身世。”

　　程小云想说，她能理解当时他的心情。被父亲那般严苛的对待，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难免会胡思乱想。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陶秋兰接着说道：“只是现在我能理解他了，当时的那个情况，他也必须要那样对我。”

　　倒仓的自卑、父亲的严厉、师兄的窃窃私语，这一切虽是让陶秋兰痛不欲生，可却也渐渐激发出了他的斗志。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我却偏偏不能让他们得逞。就像我父亲曾经跟我说的那样，既然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那么再苦再累我也要咬牙坚持下来。”陶秋兰如是说。

　　终于，在陶秋兰自身的努力下，度过了倒仓期，业务水平也开始有了飞速地提升，渐渐地，也开始尝试扛大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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