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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高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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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七月六日。
晴了好几日,今天竟然下起了一场大雨。让天气瞬间凉了几分,没有那么闷热。姐姐今天上午便已经收拾好东西去市区了住。明天便是高考,在市区内的学校统一考试。
雨生却好似比姐姐还要紧张。妈妈更是煮了好几个茶叶蛋给雨至带着,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乱吃外面的东西,怕坏肚子。虽说天气热了,晚上还是一定要把小薄毯盖到肚子上免得着凉。嘱咐了一大堆后,又生怕让她太紧张了,又忙地说,没有关系的至儿,这次咱么考不好,明年再考就是了,生生现在也还小花不了什么钱……
雨生忙地附和点头道:“姐姐努力!没考好也没关系,明年再考。我以后每天就吃半碗饭,我不饿的,真的。”
陶雨至眼底变得温柔,半弯下腰摸了摸雨生的头:“怎么能饿到我们雨生呢,姐姐这次一定会考好的。”
这场雨下了整整两天。第二天,妈妈就后悔了应该给雨至买一把新伞带过去,那把伞其实是有两个豆子大的小洞的。
很快,三天的考试过去了。
那三晚。雨生晚上也都快睡不着,也不知道姐姐睡得好不好。
而半夜睡不着的后果,就是次日日上三竿也都醒不来。考完了雨至回来那一天,雨生还在房间里呼呼大睡。迷迷糊糊见就听见姐姐和妈妈的对话。
“还行吧,难度中等偏容易。毕竟去年的考题那么难。”
“那能上大学吗。”
“这就得等成绩出来了……好了,妈,别问了。雨生呢,怎么没看到她。”
“那丫头,也不知道大半夜干什么,每天睡到大中午的早饭也不吃……”
今天雨生睡得特备沉,醒来时一个鲤鱼打挺,噔噔噔跑出去,就看到雨至坐在门口陪妈妈择菜,看到她时,将鬓角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温柔地笑道:“终于醒啦,饭给你留好了在桌子上,赶紧去吃吧。”
不知道为什么,雨生忽然觉得非常感动。
后来。
高考出了成绩。陶雨至正常发挥,考了青山市的第八名。因为大学没有了学费,整个家里瞬间轻松了不少。临走前妈妈给她塞了八十块,这在当时陶雨生这样的家庭里已经是不少的一笔钱了。妈妈告诉雨至,在大学里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一年夏天,雨生第一次彻夜难眠。
那一年夏天,第一次,隔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过姐姐。
好想她。真的好想好想她。
之后不出半年,陆翟河家买了一辆自行车。陆翟河每天骑着它上下学。陶雨生和陆翟河并不是同一个小学,所以没法跟着他享受自行车的快感。
在陆翟河把自行车买回来的那个星期五,陶雨生就乐颠颠地借了车去骑,陆翟河也不是小气的人,也就在一边晾衣服去了。
过了半天,他听到了门外似乎有雨生妈妈训斥雨生的声音,他走出去一看,就看到陶雨生一身的泥巴,一边擦着脸上的泥水一边挨训。然后他的目光转到了雨生的旁边,他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不明物体,结巴道:
“这是……自行车吗?”
看着那个几乎全被泥巴草屑覆盖的物品,陆翟河赶紧回过头看向屋子里,看到妈妈并没有出来顿时松了口气。
陆翟河看着自行车,表情有些痛苦。
陶雨生低着头,十分诚恳地安慰道:“只是掉进林伯的鱼塘里了,没关系你不用太担心我。”
陆翟河当天就果断拿出积攒了好几个礼拜的钱买了把自行车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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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一九九六年。陆翟河和陶雨生考到了同一个初中。陶雨生终于可以坐着自行车上学了。她特别开心。
也是在同一个夏天,陆翟河忽然长高了好多,明明比雨生矮了半个头,一下子就高出半个头了。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后陶雨生回到家特别生气地对妈妈说:“都怪你把鸡赔给了别人,陆翟河家有三只鸡呢!”
雨生妈妈并没有想明白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是雨生多念叨了几遍后她就明白了。她也又买了三只小母鸡回来继续养。
雨生并没有意识到本质问题。但是结果终究是明白的,不管她们家养了多少鸡每天吃了多少蛋,她的身高再也没有超过陆翟河了。
她小时候一米四五的优越,顿时被少年春笋一般的生长速度击败。
雨生的数学特别好,可是语文不好。她背古文也背不出,翻译也翻译不出。她就不明白了,看完一篇阅读文章后她明明看懂了,可是一做后面的题目她才忽然发现她原来没有看懂。
她引以为傲的数学分数一旦和凄凄惨惨戚戚的语文分数一打平均,结果还是凄凄惨惨戚戚。
语文老师都震惊了,他说,:“陶雨生,要你用“我的语文老师很亲切”造一个反问句,你怎么可以写出“难道没有人不说不教我语文的老师不亲切吗”?
雨生特别犀利地认为老师是看不懂“老师到底亲切还是不亲切”才生气。
同样看到她这张卷子,陆翟河就要镇定多了。他只说:“呃,我说,雨生啊。嗯……高中你可能没法搭我自行车了。这种程度……可能是要留级了。”
每次寒暑假姐姐也没回来多久,因为她勤工俭学一直都趁着假期打工挣生活费,加上每年考的奖学金,虽说上个大学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非常大的负担。
雨生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也包括想念姐姐。在她的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就是妈妈和姐姐。她那个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的爸爸,对于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倒是她见过姐姐在半夜里偷偷掉眼泪。
爸爸走的那一年她还没出生,姐姐却已经七岁。那是无法抹去的记忆,所以她一直都觉得,她很幸运。
一开始就不拥有的话,就没有失去的痛苦。
姐姐给她寄回信来,也听说了她语文不好。于是她说道不如写日记的时候尽量写得有文采一点。雨生觉得有道理,所以她决定练习写“翟”字。都已经是初中生了,不能够任由拼音在日记本里泛滥。
一百分总分,雨生的语文竟然只有六十二分,而全班的平均分是八十四分。回家路上,陶雨生一边扒拉着陆翟河的书包,一边说:“期中考试的卷子你们班也发了是不是,你多少分,快说,你多少分?有没有八十分,有没有九十分?!”
陆翟河躲着躲着,还是没躲过,雨生掏出卷子看到上头赫赫醒目的“96”,哇地一声就干嚎起来,一边嚎,一边擦着眼泪的模样,可陆翟河看得清楚,她是半滴眼泪也没有的。
她说:“陆翟河,你考了九十六分就算了,一会要是我妈起来,你就说我卷子掉河里了。问我考了多少分,你就说我考了九十的语文。记住了没有,一定要说哦,九十分,记住没有,九十分哦。”
陆翟河点点头。
果然妈妈在巷子口等着,接过了她的书包,问:“期中考试怎么样?”特意看向陆翟河,说:“翟河,你应该考得不错吧,数学多少分呀。”
陆翟河一紧张,磕磕巴巴地,声音都有些变了,说:“阿……阿姨,她语文卷子不见了,是九十分,我可以作证。”
雨生的脸忽然就黑了。
“哦不……我,我是说,我数学考了九十三分……”
吴英秀瞅了瞅两个人,陆翟河好像是很尴尬一样,不停地看着雨生的脸色,而陶雨生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心里就有了底:“雨生,你语文到底多少分。”
“陆翟河!”陶雨生吼了一句。
他吓得退了半步,看着阿姨,陈恳地说道:“阿姨,她……她真的九十分,真的!”
陶雨生上去就想推他,吴英秀拉住了她的手,说:“雨生,好了。不许欺负陆翟河。”
陆翟河挠了挠后脑勺,雨生被妈妈牵着进了屋,他挠了挠脑袋准备离开。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里面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接着是好一通数落:“六十二分?陶雨生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复习,我你姐姐以前念初一的时候那语文数学都扣不了几分的……”
回到了家里,看到陆茹端出一大份外卖摆在桌子上,陆翟河放下书包。
两个人对面坐着,安静地吃着盒饭。
“妈,我……我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下下个礼拜是家长会……”
“跟你老师说我不舒服,去不了。”
“哦。”
陆翟河又吃了几口,听到门口传来隐约的大喊:是雨生的声音:“我不是陶雨至嘛!我不喜欢读书嘛……你骂我,我还是不会读书啊!你嫌弃我丢脸,那你去B市找陶雨至去!”
陆翟河瞥了一眼陆茹,说:“我……我这次考试,考了年级第九名。比上次退步了三名。”
陆茹吃完了,到处找着什么,陆翟河起身到旁边拿了牙签给她。她一边剔牙,一边说:“真是的,读书也要钱的。考那么好能换钱吗……你们学校真的没有什么奖学金什么的吗。你这样,是不是要念到高中,又念到大学啊……”
陆翟河低着头,很久都没有讲话。
陆茹却好像忽然一肚子火,牙签一丢,说:“诶,你爸爸给我们那点的赡养费,你全都要给我念书念掉是不是啦。”
“我吃饱了。”
陆翟河放下了筷子,起身。
“诶你不洗碗的哦?”
陆翟河看着陆茹,说:“哦,我一会就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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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冬。
听说有人寄了个包裹到陆翟河的外婆家,好不容易到了寒假,陆翟河却不得不骑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去山里拿包裹。雨生本来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可是当她听说陆翟河外婆家和自己的老家很近的时候,她像一只小野猫一样“蹭”地一下就冲到他家里去了。
自从搬到青山口胡同,雨生一次都没有回老家。妈妈似乎一点儿也不想念那里的生活,可是雨生却无比怀念。她缠着陆翟河,说道:“你外婆家是遂宁乡?我老家离你外婆家只有四五里路,你就骑自行车载我去啦。”
“不成。”陆翟河立马就拒绝了。
“才怪。”
“不怪。”
“去啦。”
“不去。”
……
纠缠了好久,雨生一转头就跑进了屋子里。
陆翟河长嘘一口气,可当他把衣服换好,推着单车要走的时候,看到了成“大”字状堵在巷子口的她。
巷子本来就偏窄,更何况乍眼一看这陶家姑娘穿得圆滚滚的,一条围巾围得只剩下眼睛,看来想要出去还真有些困难。
陆翟河推着车子到她面前,说:“你真无耻。”陶雨生见他终于松口了,立刻笑吟吟地说:“哪里哪里,我是老实人。”
坐上了自行车,才真的觉得是寒风刺骨。陶雨生躲在陆翟河身后都觉得特别冷。但是却没听到他说什么。一路上的树都结上了冰衣,一些比较硬的叶子上都是一层薄薄的冰。但是从远处看,一整片地晶莹剔透特别漂亮。
骑着骑着,路上开始下起了小雪。
“快到我生日了,陆翟河。”看着落雪,雨生忽然哆嗦着说道。陆翟河回了声:“什么时候?”
“十二月二十三号。”陶雨生自顾地说道:“八四年的时候,我生下来的那天下了第一场大雪。所以本来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是‘陶雪至’,多文静多好听啊,但是我爸爸给我取了‘陶雨生’,怪里怪气的。”
“嗯。”陆翟河难得地笑了笑,说道:“我还是觉得雨生好听。”
可是雨生却没有搭腔。他觉得有些异样,雨生忽然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腰,默然道:“就在那一个冬天,我爸就死了。除了一个名字,我爸爸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单车忽然停下。陶雨生站立下来,陆翟河回头去,发现她在流眼泪。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那么突然,三两句话之间的事情。陆翟河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说道:“别哭啊,那个,你不是说有妈妈和姐姐就够了吗?”
“干嘛停下来。”陶雨生胡乱擦着眼泪,有些尴尬于自己的眼泪,她听着陆翟河笨拙的安慰更加尴尬了,冲着他吼道:“我哭有什么不可以。我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为什么要忍住?我也只是有一点点难过,一点点而已。”
“你还停在这干嘛,快走啊!”陶雨生推了一把他,他顿了顿,说道:“我也不是因为你哭才停下的。”他指了指前面,说道:“那有个岔路,我是要问你走哪边才停的。”
“我怎么知道走哪边啊?”陶雨生急了,指着他说道:“这儿不是你外婆家吗?”
“可我们要去的是你老家啊!”陆翟河也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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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道口旁边,一位少年,一个女孩,一架自行车。
山路崎岖,缠绕蜿蜒,连绵不绝的山峰隐约间蒙着淡淡的雾霭。
“喂,我们这样已经蹲了很久了,要不然我们随便走一边试一下吧。”陶雨生有些无力地说道。
“可你说只有四五里路,我怎么觉得我外婆家到这里已经有四五里路了,我们刚刚骑了那么久呢。你不会记错了吧,该不是四五十里吧?”陆翟河顿时怀疑陶雨生话的可信度来。
“早知道问问你外婆。”她也有些无力了:“真想念老家,在那里有我和姐姐和妈妈的好多记忆。那里是我住了十年的地方。”
“好像有些晚了,不如今天我们先回去吧,下次再……”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被她凌厉的眼神打断了。
又静静地蹲了十分钟。她沉默着,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像是战败的公鸡一样泄气:“失败了。冷死了,回家吧。”
陆翟河像得到特赦令一样迅速地跑去推车。
事实证明,陆翟河外婆家和陶雨生老家隔了不知道多少里。只不过她原来老家有个邻乡叫穗垠乡,和陆翟河外婆家的名字音特别近。
感觉上无比荒唐而冲动,这样的行为似乎长大以后的自己都难以理解。如果不是她把这件事情写进了日记也有可能压根就不会记得。
后来每一次她回想起这次经历,倒是觉得陆翟河初中的时候真是愣头青,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心里就是一片难得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