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传》绥我思成

6、第六章

　　这日，父亲与二哥在院里练功，我也跟了过去凑热闹。只见父亲与二哥一人持刀、一人持剑，你来我往寸步不让，双方博弈之间二哥略占上风。父亲到底是年纪大了，虽然手起刀落之间力量依旧威猛，但速度确实有些迟缓，步伐也不似从前那般矫健了。
　　我注视着他们二人一进一退，一退一进，从容不迫的身影，竟发现二哥和父亲越发相像了。二哥的脸比较窄，额头也窄，面部温和，眉目疏朗，这些都与父亲年轻时一般无二。想来大哥也是面如冠玉，眉清目秀。我抚摸着自己的脸，宽宽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瘦削的下颚，简直与他们大相径庭，倒是与我母亲如出一辙。
　　正出着神，忽听父亲一声大喊，
　　“夭夭快闪开！”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忽见有个黑影向我扑来，耳边“啪……”的一声，我感觉身子一轻，“砰……”整个人被带到地上滚了两圈。
　　“夭夭，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耳边响起二哥的声音，我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却见二哥倒在地上撑着身子护住我。仔细一看，却见他肩头正在流血，衣服上一片猩红。再一瞧，只见地上躺着一把刀，正是父亲的。我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着急忙慌道:“二哥，你流血了……”
　　他咬着牙撑起身子，只道:“不碍事。”
　　父亲急忙过来将信之扶起，询问他如何，信之道:“无什大碍，刀划了一下罢了。”
　　父亲对我说:“夭夭，你赶紧让管家将我那药箱子送到你二哥房里去。”我连忙应着。

　　姨娘听见二哥受伤，急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哭也不是、闹也不是，只巴巴地往他房里去。
　　此时纺儿正在给二哥擦拭伤口，姨娘上去一把将她扶开，自个儿坐到床沿上，又是一阵心疼。我将纺儿拉到自己身边。
　　姨娘红了眼，一面抹泪一面问:“儿啊，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父亲欲言又止，却听信之道:“是我自个儿不小心弄得，让母亲担心了，儿子并无大碍。”
　　姨娘怔道:“怪了，你自个儿如何能伤到自个儿？别是哄我的。”
　　信之笑道:“儿子哄您做甚，真不碍事，这点小伤过几日便好了。”
　　姨娘半信半疑，只嘱咐道:“以后当心着点，那刀剑可不长眼睛，千万别拿自个儿的性命当儿戏，为娘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说完又落下泪来。
　　父亲唤了两个丫头将姨娘扶起，又命纺儿继续给信之清理伤口。姨娘走到父亲跟前，一边拭泪一边道:“老爷，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信之他为何受了伤？”
　　父亲道:“你且善自珍惜，莫要哭坏了身子。今日这事原是我的错，信之与我切磋，我手一软，没将那刀拿稳，差点伤着夭夭。”
　　姨娘忙问:“夭夭可有事？”
　　父亲道:“她无事，只是信之为了护她被刀划伤了。”
　　姨娘叹道:“这也不奇怪，那孩子向来疼妹妹，竟把她看得比自个儿还重。”
　　父亲道:“孩子们的事儿且让他们自个儿去吧，你也别怨着夭夭，归根到底是我的错。”
　　姨娘道:“老爷这么说便是折煞我了，这事儿我谁也不怪，都是各人的命。”话毕，她福了福身告退，从我身旁经过时看了我一眼。我且做好了被她数落的准备，即便平日里姨娘们从不敢给我脸色。她本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姨娘离开后，我方走到床边，心疼地问:“疼吗？”
　　信之笑道:“不疼。”
　　我既自责又懊恼，“二哥，你为何这么傻，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想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信之用身体将我护住，否则现在躺在这里的人便是我了。
　　他笑了笑，“习武之人区区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只要你没事便好。”
　　我命令道:“以后不准二哥再这样吓我了！不光是我的命，你也要珍惜自个儿的身体。知道不？”
　　他笑道:“二哥依你便是。”
　　我道:“那二哥你好生将养着，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若想吃些什么就跟我说，我马上送来。”他笑着点点头。
　　我转身欲走，信之突然拉住我的手，我回头问:“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没……没什么。”
　　我笑了笑，将手抽出来，帮他掖了掖被角，“二哥你好好休息，晚点我再过来看你。”
　　“夭夭……”
　　“嗯？”
　　“没什么，你去吧。”我纵然有些疑虑，还是转身离开了。

　　出了院子，只见姨娘在外头徘徊，我知道该来的躲不过去，便走过去喊道:“姨娘。”
　　她踌躇着，终于开口道:“夭夭，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道:“姨娘但说无妨。”
　　半晌，只听她道：“姨娘就信之这一个孩子，偏他打小就护着你，今儿又为你受了伤，我这当娘的看着确实心疼。我想着你们小时候玩着闹着也就算了，如今你这般大了，也该给他省省心了，你说是不是？”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
　　我笑道:“姨娘此番不必怕我难堪，您说的乃是事实，夭夭无力反驳。我二哥他人品上乘，乃人中之龙，对上孝敬父母，对我又呵护备至，皆与姨娘悉心教养分不开。夭夭今日不但不怨您，反而感激、敬重您，给了我一个好哥哥。想来姨娘更应是那林下风气、蕙质兰心之人吧。今日之事夭夭或有不对之处，还请姨娘莫要放在心上。”
　　她怔了怔，一时无话可说。
　　我道：“姨娘，我先告辞了。”只见她点点头，我便离开了。

　　还没走到房间，老远便听见大萧喊:“小姐，小姐，外头有人找。”
　　我停下脚步，等他走至跟前，因问：“何人找我？”
　　他气喘吁吁道：“是位年轻的公子，小的不认识。”
　　我暗暗猜想，心生喜悦。只说了声：“我出去片刻。”便跑开了。留下大萧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路小跑至门外，果真看到几个人并一顶轿子停在那里，当中却没有言堇。那领头的看到我，作揖问道:“可是陶小姐？”
　　“是我。阁下是？”我疑惑道。
　　他道：“小的受黄公子所托来接小姐。”
　　“言堇？”我大喜过望。
　　他作揖道:“正是。”
　　我忙问:“他在哪？”
　　“就在前面不远处。”那人解释道:“公子本想亲自过来，又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差小的来将小姐接过去。”
　　“能有什么麻烦？”我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便随你们走一趟。”
　　那人忙替我打开轿帘，笑道:“小姐请。”
　　我径直坐了进去。
　　果然颠簸了没多久，便被放了下来。我等着人来掀帘，却四下无声。
　　我唤道:“有人吗？”却听正前方有马蹄声传来，我将帘子一把掀开，只见青天下、绿水边，一人一马款款而来。
　　阳光不偏不倚照在他身上，一身玄衣分外清晰。言堇浅浅笑着，一手牵着马儿，一双眼睛含情脉脉，顾盼生辉，犹如深潭之水，永不见底。
　　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扑到他怀里去的，自打与他相识，我便忘了何为矜持。多日的相思化作绵长的拥抱，我惫懒道:“你怎么才来。”
　　“陶儿可有想我？”他的声音磁性中透着柔软。
　　我含糊地嗯了声，又往他怀里蹭了几分。管他湖光山色，百卉千葩，此刻我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就任我这么依偎着，耳边只有马蹄声和习习风声。
　　言堇摩挲着我散落在背的发，柔声道:“纵是青山绿水在侧，我只爱指尖一缕青丝。”
　　“你为何这般会说情话？”我从他怀里挣出来，眼镜眨巴眨巴地望着他。
　　“这几日没做别的，单单学着说情话了。”他俯下头，与我以额抵额，“情话只说与你听。”
　　“不知这话你对多少女孩说过。”我假意嗔怪道。
　　“苍天可鉴，此话我只对陶儿一人说。”他信誓旦旦。
　　我背过身窃喜。言堇牵起我的手，指了指那匹黑马，“陶儿可会骑马？”
　　我点点头，“自然，别忘了我是将门之女。”
　　他笑道:“如此甚好，倒不用我教了。”
　　只见这马通身黝黑，腰背滚圆，四肢粗壮，一条长长的尾巴时而下垂，时而左摇右晃。我顺了顺它脖颈上长长的鬃毛，它抬起蹄子在地上蹭了两下，我笑了笑，“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你可是日行千里的大宛居？”它像听懂了似的朝我眨巴了两下眼睛。
　　言堇问:“陶儿识得这马？”
　　我点点头，“这是西夏国才有的战马，我家原来也有一匹，是父亲从前攻打西夏时俘获的战利品，后来父亲将它献给先皇，我便再也没见过它。”我又仔细瞧了瞧，“哎？你这匹马倒是跟我家从前的那黑马有些像，不知你这马是从何而来？”
　　言堇道：“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我家世代经商，从前也与西夏有过贸易交往，想必是那个时候买来的吧。”
　　我摩挲着马儿的鬃毛，问道:“原来如此，那它叫什么名字？”
　　言堇摇摇头，“没有名字。不过既然今日你识得它，便由陶儿给它取个名吧。”
　　我思索了一会儿，眼前一亮，“不如就叫它西夏如何？想来它也很思念故乡吧。”
　　“就依你。”言堇转念却道：“只是如今云起与西夏签订了友好盟约，这样称未免是对西夏的不尊重。罢了，就依你吧。”
　　我乐乐陶陶，转过身对马儿说：“你听到了没？日后西夏便是你的名字了，乖。”
　　言堇看着我欢乐的样子，唤道：“陶儿上马，我带你四处转转。”
　　我此刻已经跟西夏熟络起来，只一蹬一跨便骑了上去，言堇随即一跃而上，坐在我身后。他伸手环住我，并拉住缰绳，在我耳边说了声：“陶儿坐稳。”他两腿轻轻一夹，西夏便迈开蹄子。

　　“言堇，我像是在做梦。”我们骑马看云，我依偎在他怀里，真盼望着时光就此搁浅。
　　他笑道:“以后这样的梦，日日都有。”
　　这算是许了我一个承诺么？虽然我看不见他说这话时的神情，但我愿意信他，此生认定了便不会放下。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