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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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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太后这些日子一直称病住在陶府里。时日一长,太后抱恙的消息不胫而走,云起国各地的官员们纷至沓来,一时间我家门庭若市,礼品堆积如山。虽说父亲位高权重,平素到府里拜谒的不在少数,我却也从未见过如今这种场面。一连几日,来我家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来者是客,断断没有将人往外推拒的道理,即便太后不见他们,父亲出于礼貌也不免要接待寒暄一番。
府里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下人们端茶倒水地忙不停歇,厨房里做饭的老妈子更是火急火燎。母亲一向不喜热闹,这几日忙进忙出的不免有些抱怨。
而太后不过偶尔见几位大臣,下雪时就在屋子里看书、烤火、休息,雪停了便邀我和梓浅作陪,逛园子赏梅花,也不再提入宫之事。
这日府上又迎来两位不速之客,早有小厮将那两人请到正厅。可巧父亲和二哥一早出门了,也不知何时回来。母亲正在房里休憩,不见客。
管家便来请我,他道:“此刻家里能去招待客人的正经主子便只有小姐一个了。”
我问:“来者是谁?可有来头?我怕自个儿照顾不周。”
管家道:“瞧着面生,却也不能怠慢,小姐自个儿瞧着,礼到即可。若是不打紧的,说两句打发走了便是。”
我松了口气,“那便去吧。”
进了正厅,只见两位年轻的公子起身作揖,我自还礼。管家笑着介绍:“小姐,这两位是才到的客人;两位公子,这便是我家大小姐。”
这二人莫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只见那为首的身着玄色直襟长袄,身材笔挺,腰束暗红刺绣绸带,袖口镶一道明黄丝线压边。黑发束起于银冠之下,面庞清瘦,轮廓分明。鼻若悬胆,目光深邃。
另一位相较之下显得明朗些。他一身雪白长衫,腰间系着白色腰带,身上并无多余配饰。黑发束起,面润如玉。唇若涂脂,目光似潺潺春水。
这二人一黑一白,一冷一暖,倒也平分秋色,相得益彰。谁也不赢谁一筹,谁也不输谁半分。
我笑道:“可巧不巧,父兄才出了门,便来了两位稀客。家母身子不适不便见客,我又是个不懂事的,倘有不周之处,还请二位不要见怪才是。”说罢我忙请他们坐下。
那玄衣公子抿了口茶,看了看我,问道:“令堂身体可有大碍?”
我道:“多谢阁下关心,家母只是有些疲惫,并无大碍。”
白衣公子笑道:“早闻陶家小姐才貌双全,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我笑道:“公子谬赞了,不知两位今日来所为何事?”
玄衣公子道:“我与家弟途径贵府,听闻太后身体欠安,便来探望。”
我点了点头,早已司空见惯,因问道:“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他道:“免贵姓黄。”
我微微颔首,“两位黄公子,待我差人去太后跟前禀报一声,再来回两位。”
他薄唇微启:“多谢。”我莞尔一笑。
少倾,派去的小厮回道:“小姐,太后娘娘请两位公子移步清芷院。”
我忙起身,“两位请随我来。”
到了清芷院,我笑道:“便是这儿了,两位公子请进。”
我转身欲走,白衣公子拦住我,“等等,你不一同进去?”
我疑惑地望着他,“太后并没有说召见我。”
他讶异道:“你竟顾忌这个?”
玄衣公子道:“不得无礼,进去见太后要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子。
白衣公子只好说:“也罢,一会儿出来再找你。”只朝我使了个眼色,也跟了进去。
适时我正在屋里看书,纺儿进来道:“小姐,外头有位黄公子找您。”
我不假思索道:“可是穿着白衣裳?”
纺儿摇摇头,“并非白色,奴婢瞧着是黑色。”我虽有些疑惑,也还是出去了。
只见那玄衣男子背对着我站在雪地里,双手别于身后,仿佛植根于沃土之中,身姿挺拔犹有松柏之气。我才朝他走几步,他便回过头来,发丝在寒风中微漾,如同雕琢的下颚线映在棱角分明的侧颜上。鬓间不深不浅的龙眉下,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冬日里的泉水,冰凉又澄澈,温暖而细腻;又如仙气云雾般缭绕,顷刻间我已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看够了没有?”
我恍过神来,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跟前。那玄衣男子唇角微扬,居高临下看着我。我一愣,心砰砰地直跳,尽管脑袋想了一百种逃跑的方法,眼睛却十分不愿离开。火热的心仿佛在向我倾诉:脑袋擅于伪装,眼睛常说真话。
“还要看多久?”
在我思索的空隙,他又说了这么一句。此刻真心告诉我:莫要娇羞,直视自我;莫要逃避,勇敢面对。所以我嫣然一笑,“你真好看。”
他将头一撇,皱眉问道:“你当真是陶夭夭?”
我心里乱成一锅粥,脑子也像一团浆糊,他这是何意?莫非认为我不够矜持?我努力牵出一丝笑容,没底气地点点头。
他揶揄道:“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大小姐的气势哪去了?”
我咧开嘴天真烂漫道:“原是有的,一见着你便使不出来了。”
他眉头一紧。我心下想:难不成才见一次面就厌恶我了?
我正妄自菲薄,哪知他忽然勾起嘴角浅浅笑道:“果真是与众不同。”
我充耳不闻,只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他道:“我方才迷路了。”我点点头,望着他。
他道:“五弟在等我。”我点点头,继续望着他。
他笑道:“傻孩子,送我到太后住的院子去可好?”
我伸出左手指了指,“喏,不就在那儿。”他只望了一眼,豁然开朗似的哦了声。
我见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恍然大悟道:“你可是故意的?假装迷路哄骗我!”他笑了笑,并未言语,于是我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其实内心早已欢呼雀跃,一想到这原来不是我一厢情愿,便喜上眉梢。
他深情地看着我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羞答答地低下头,他道:“傻孩子。”
我道:“对了,我只知你姓黄,却不知你叫什么。”
他道:“唤我言堇。”
我问:“哪个‘言’?”他道:“一言九鼎。”我又问:“哪个堇?”他笑道:“绵绵若存,用之不堇。”
“言堇……”我心下默念着。
他笑道:“傻孩子,我该走了。”
我忙问:“这么快?”
他打趣道:“舍不得我?”
我叹了一口气,“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他笑了笑,“那便跟我一起走。”
我愣了一会,摇了摇头,“我连你是做什么的、家住哪里都不知。”
他浅浅笑着,“日后自会知晓的。”
在清芷院门口又见着那位白衣公子,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俩,调侃道:“瞧瞧,这两个人倒是好,不知躲到哪里说悄悄话去了,害我等了良久。”
言堇道:“你少说话便是,我们该走了。”
白衣公子叹道:“我且闭嘴吧。”他转过头来对我道:“陶夭夭!”
“啊?”我答应着。
他笑道:“日后再来找你!”
我颔首道:“后会有期。”
望着他二人的背影,千丝万缕缠绕我心头。想追上去问他家住何方、家中都有何人、可有妻室……
正顾盼流连,却见言堇突然回头,转身朝我大步走来。他眼眸深陷,目光如炬,“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我只觉天旋地转,海市蜃楼。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浅浅笑着,转身离去。
翌日,太后摆驾回宫,梓浅回张府。临行前我去了梓浅屋里,她正在收拾衣裳,笑道:“夭夭来啦。”
我跪下身朝她拜道,“夭夭来向姐姐负荆请罪!”
她吓了一跳,赶忙来扶我,皱眉问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道:“夭夭有负于姐姐,不敢起身。”
梓浅问:“此话怎讲?”
我道:“夭夭食言,恐怕不能进宫了。”
她顿了顿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我们坐在床沿上,梓浅问:“发生什么了?”
我问:“姐姐可信一见钟情?”她摇摇头,我道:“我原也是不信的,却偏偏落到自个儿身上了。”
她忙问:“那人是谁?”
我摇摇头,“昨儿刚认识的,我只知他的姓名,其余一概不知。”
她道:“你当真是糊涂!一见钟情与一时冲动可不是一码事儿,你要想清楚。”
“我们已经互道心意,大抵是忘不掉了。”
她问:“此事你打算如何对姑姑姑父说?”
我忙道:“现在说不得,还请姐姐替我保密。”
她道:“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即便你不入宫了,姑姑姑父也会替你另觅夫家的。”
“我既心有所属,是断断不会与旁人在一起的。”话一出口又想起梓浅痛处,便问:“姐姐可怪我食言?”
她道:“若夭夭觅得良人,我该为你高兴才是。只是尚不知晓对方底细,你要万分当心才是。”
我感激道:“姐姐的宽容大度,夭夭铭记于心。”
梓浅叹了一回,“我何尝不知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儿,便是做梦都想同他在一起的。”
这时,梓浅的丫鬟蓁儿进来道:“小姐,太后娘娘请人过来催了。”
梓浅道:“知道了,你说我马上就来。”
蓁儿退下后,我道:“姐姐,你走以后我会日日想你的,得了空便去看你。”
她打趣道:“怕是你一心只惦记着你那位意中人,哪里还记得我哟!姐姐祝愿你和你的那位良人早日修成正果!”
“哎呀!快别说了,当心人家听见。”又说笑了一会儿,我才道:“走吧姐姐,我送你出去。”
回宫的队伍已在前院待命,父亲母亲和二哥已在那候着了。我悄悄在梓浅耳边说:“姐姐不去和二哥道个别么?”
她只道:“一切都在不言中。”
我不禁为梓浅难过,多年的梦这样近,又那样远。信之看了看梓浅,终究只是笑着微微颔首。
我从前不懂,如今才明白。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罢了,一声“起驾”,将相思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