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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谈判高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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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懵懂懂的江船和同样懵懵懂懂的同伴被一个叫李四的捕快带到后堂休息去了。这边剩下了头脑还算清醒的王番,问了荀知微一个最要命的问题:
“大人,咱们哪来的十万两?”不要说十万两,把县衙里里外外的东西都倒腾出去,最后再加上门口那两个石狮子,能值一百两就不错了。
荀知微从案上拿起那本账簿,微笑,“十万两的现银自然没有,但十万两的欠债却是货真价实。”
王番听得眼神发直。虽然他不至于敢质问县令大人是不是疯了,但一个朴素的道理他还是很明白的——欠债若是也能当银子用,谁还会傻到去劫道?
荀知微接着说:“从账簿上看,拦江数得着的大户不过五六家,分别是冯启泰、张全福、赵士嘉、王伯乐、孙祥林、周复。县衙欠他们的银子大多在五六千左右,冯启泰一个人却有六万五千两。”
王番发现自己明显跟不上老大的思维,“是。冯启泰开有一家启泰钱庄,拦江和中原、西夜有大宗钱款往来,都是通过他的钱庄。”
“钱庄……”荀知微点点头,“轮台人来过以后,冯启泰想必也不会再留在城里了。他的钱庄呢?”
“冯老头果然是早就躲起来了,至于是躲到中原内地,还是跑去西夜享福,那是谁也不知道。他家的钱庄自然也倒了。兵荒马乱的,谁还有余钱存进钱庄?”说到这儿,王番不觉笑了笑,“这样说起来,其实咱们这笔债务倒是不用偿了。”
“连一个人都没有留下来吗?”荀知微轻轻皱眉。
王番细细想了想,“倒是有一个,这个人叫赵慕舜,是冯家钱庄的师爷。当初冯家举家迁走的时候,单单就留下了他一个。想是冯老头还惦记着放出去的那些债,想让他找机会收回来。生意人真是舍命不舍财。”
荀知微高兴起来,“只要还有人留下来,这件事就好办了。你现在就跟我出门,咱们去拜会一下这位赵师爷。”
他口里说着,人已经向门口走去。
王番肚里纵然有一千个疑问,也只得跟上去了。
冯家钱庄的旧址离县衙并不远,走路过去不过两条街。自轮台骑兵来过以后,原来一座巍巍赫赫的大院,现在已经残破如鬼宅。
王番上去敲门。
好半晌,久到王番几乎要踹门而入了,大门才咯吱咯吱,慢悠悠地开了。赵师爷那张并不衰老,但却提前沟壑纵横的脸露了出来。
“原来是王头儿,有事吗?”他说话的口气也很沉稳,并不似久经离乱之人,动辄如惊弓之鸟。
有事,当然有事,只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事。王番这般想着,退后半步,指着始终淡定自如、不见丝毫不耐的荀知微介绍:“这是我们新任县令,荀大人。”有事你问他。
“冒昧登门,请勿见怪。”荀知微说。
赵师爷的目光闪电般在荀知微脸上一转,瞬间又平淡如初,“县令大人光临,蓬荜生辉。大人里面请。”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叙着话,恍若已经打过几十年交道般进退有据,丝毫不觉尴尬和生涩。
王番只得暗自感叹,别说是外语,就是中国话想学好也不易啊。
好不容易宾主落定,赵师爷亲自捧了茶来。
“现在冯家钱庄上上下下,就剩下我一个。这种沏茶待客之事,少不得自己动手,茶水不好,大人别见怪。”
荀知微说:“这么说,现在启泰钱庄所有的账目,都是赵先生在打理了。果然辛苦。”
赵慕舜说的是杂务,却被荀知微接成了账目,王番早就听他们闲话听得气闷,见县令大人这番偷换概念偷得如此天衣无缝,马上就切入了正题,不由精神一爽。
赵师爷怎会不知县令大人突然来敲门,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下也不否认,微笑道:“时逢乱世,哪里还有什么账目。不过是替掌柜的看看家罢了。”
荀知微说:“县簿上记着,衙门还欠着启泰钱庄六万五千两银子。这笔账,掌柜的想必也是托先生照管的。”
赵师爷想不到荀知微提到了这笔债务,怔了怔说:“大人的意思,是要还钱给启泰钱庄?”
荀知微一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自然是要还的。”
赵师爷的目光在荀知微脸上仔细盯了两眼,见他并不似开玩笑,忍不住展颜微笑,脸上的皱纹顿时乱做一团。
荀知微没待他接口,又接着道:“只不过这笔债务的偿还期限,不是现在。”
赵师爷笑容未散,又是一怔:“那是什么时候?”
荀知微说:“卖粮的时候。”
“粮食?”赵师爷的脑子现在基本上已经跟王番一个状态了。不用说,王番也正瞪着眼睛等着听故事呢。合着大人等到现在才准备解释他的想法,就是不想费两遍事啊。啥叫效率,这就叫效率。
荀知微说:“大家都知道,拦江的粮食已经到了非买不可的地步。只要有人能从外面运进粮食来,必定会被抢购一空。如果买的粮食是从西夜而非中原,西夜粮价低,扣除本钱、运费、人工,至少还有二三成的赚头。以十万银子算,这一趟下来,就是二三万两。”
赵师爷的眼睛里已经发出了光。他是钱庄出身,就算没做过实物买卖,算账仍是一流好手,想的也比别人周全:“话虽如此,但若从中原运粮,一是利润没有这么高,二是路上不太平。若从西夜运粮,虽然利润可观,盗匪也少些,但要过大江,绕过极蓝雪山,这一程路可不是好走的。”
荀知微说:“护粮的问题,我另有办法解决。赵师爷只需想想,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赵师爷认真想了想:“如果真的赚了钱,大人打算分多少?”别告诉我你大公无私,那样的人我还没有见过。
荀知微笑了笑:“将所得利润冲抵衙门所欠的六万五千两,不足部分以明年县里税收补足。”
赵师爷沉吟:“但如此说来,这十万两岂不成了我白白借给大人的?”
荀知微又笑了笑,“赵师爷在钱庄浸淫这么久,想必也知道,想从一个穷人那里讨回债来的最好办法,也是惟一办法,就是再借给他钱,让他变富。穷人可是还不起债的。”
对,你要是不肯借钱,老子反正是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但你若是肯借呢,那好了,粮食一卖出,我先还你一半,剩下的一半,明年也能还。你借是不借?
赵师爷沉吟再沉吟,如果一切顺利,这笔生意还是算得过的,路上若是有风险,他这十万两就算打了水漂儿了。但哪有生意是没有风险的?而且,荀知微在这里,这是一个只用目光就会给人信任和依赖感的年轻人。
赵师爷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大人为什么定要十万两?”
荀知微缓缓说:“我已经仔细计算过,县城民众今冬的粮食加上明春的种子,至少需要十万两银子才够。”听懂了吗?过了今年秋天再没有粮食,民众饿死,政府破产,大家一起玩儿完,你的六万五千两就更不用想了。
这句话,赵师爷能听不懂吗?不但听懂了,而且起身就去了后堂。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一张鬼画符一样的银票,交待荀知微:“这张银票只有在西夜或中原的冯家钱庄才可以兑付。我特别注明了兑付条款是粮款。换句话说,如果拿钱的人并没有拿这张银票去买粮食,冯家钱庄就会拒绝付银子。这样一来,就算它半途失窃,我们的损失也不会太大。”
荀知微将银票仔细收好,赞了一句,“果然是行家出身,想得周到。”
出了冯家大宅,已经对荀知微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王番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话:“大人,您这是空手套白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