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18、世上何物最易催少年老 ...
-
回到县衙,天已近全黑,眼看着低空乌云密密地涌过来,一点月色也无。
两个人都有些疲惫,不承想荀知微上任的第一天,就是如此丰富多彩。
王番方才在赵师爷那儿喝了不少茶,这会儿虽然累着,却不太想回去休息。
见荀知微也没有立时去歇着的意思,便问:“大人真的放心,让江船他们就这么去西夜?十万两的银子,就算路上不出闪失,他们也没经手过这么大的买卖啊。”
荀知微笑了笑,“这倒不用担心。赵师爷是个老练妥当之人,有他帮忙,交易时江船他们吃不了亏的。”
王番奇道:“可是赵师爷没说要跟着去啊!”
荀知微又笑了笑,“十万两的银子,我们不过是借用,你尚且这样不放心,赵师爷自己又怎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我们?他虽说那张银票上做的记号是买粮专用款,但想必也是和西夜的冯家钱庄互通信息的暗记,很可能这次在西夜的粮食交易就要直接通过冯家钱庄进行。冯家钱庄在当地是地头蛇,让他们去出面做生意,江船他们怎么会吃亏?”
王番万料不到在他眼皮底下进行的这场会晤,看上去一切顺理成章,私底下却如此幽微曲折。感叹之余再次确认:我只适合当个捕快。
荀知微问:“你在这里办案多年,一定认识几个功夫不错的人。现在还能找到他们吗?”
王番略有些尴尬:“原本是有几个还不错的,但和大人的功夫比起来,只怕大人会笑话。”
荀知微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江湖高手的帽子,不禁失笑,“你是说我吗?我的功夫,不提也罢了。你说的那几个人都是什么人?”
王番又尴尬了一下:“真说起功夫来,这县城里的好手先就要数董小东,人人都称他小董。这人使得一手好暗器,三十六路金钱镖洒出来,城里能避得过的人找不出三个。只不过,这人明明功夫不错,却既不肯投效官家,也不肯替大户人家看家护院,每天只在街上喝酒闲逛,是一个标准的的小混混。”
“小董……”荀知微在脑中迅速勾勒出了一个身穿绸衣,手提鸟笼,太阳穴上还贴着一块膏药的混混形象。“还有吗?”
王番说:“还有一个叫冷飞。这个人也是个年轻人,是周复周老爷的贴身护卫。没几个人见过他出手,但他能在轮台人进城时保得周复平安,身手必定不错。”
荀知微点点头。
王番接着说:“还有一个是远江镖局的总镖头,毕长远毕老爷子。前些年,远江镖局也是盛极一时,黑白两道的人都会给毕老爷子几分面子。现在,镖局的生意还做得过去,但声势是大不如前了,毕老爷子的身子也不大中用了,全靠几个徒弟撑着。”
荀知微问:“谁的水性好些?”
他既然问到了水性,王番就算再笨,也知道县令大人是想找个功夫好的,增加买粮队伍的安全系数。
顿时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尴尬神情:“若说水性,只怕没有比小董更好的了。”
“哦?”这倒让荀知微有些意外,看不出来流氓里也有人才啊。功夫好也就罢了,成天在外惹事生非的,没几下子也活不到现在了。但水性也这么好,就像一平平常常的大学生,外语却讲得比外国语学院的人还地道,这就有点门道了。
“大人如果想见见他,明天我带您去槐树街旁的向晚酒楼,他没事时都在那儿。”王番说。
荀知微的眉尖剔了剔。我去见他?
王番立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是是是,明天我带他来见您。”惯性害死人啊。平时他想找小董,哪回不得自己亲自出马啊?
天空忽然一个响雷打下来,屋里的两个人都是一震。
荀知微看了看天色,说:“今晚像有大雷雨,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王番道了谢,想着明天去把小董弄到县衙来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惴惴不安地出去了。
这边屋里一时静寂。荀知微燃起灯,用一根竹签轻轻拨弄灯草,看着火苗跳跃,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
外边的雷雨来得好快,先是接着打了几个雷,接着一个霹雳,震得窗扇都颤了几颤,满天大雨便是瓢泼而下。
这样似曾相识的景象,同满月在一起的那个雷雨之夜,便如昨日重现。荀知微一时只觉屋内空气让人气闷难耐。
在这样一个大雷雨的夜里,那样害怕打雷的满月会呆在哪个屋檐下呢?
荀知微轻轻摇头,奇怪自己竟会想起这样的问题。
但人的思维是什么样的怪物,有过经历的人都会有所了解。当你不经意间触动了记忆的弦,再想让它回复平静,哪是那般容易的事。
就算是荀知微,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心绪修炼至井水无波。
所谓,世上何物最易催少年老?半是心中积霜,半是人影杳。
荀知微打开窗。
在这样大雷雨的夜里,他很想借着雨夜的气息透透气。
又一个霹雳击下,击在他的房间对面,县衙另一重屋脊上。那重屋脊的几片瓦哗啦啦从上滑下,在青石的门廊上摔得粉碎。
就在这一瞬间,荀知微全身都僵硬了——这个霹雳所着之处,不过尺寸之外,分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如惧怕打雷的聊斋里的白狐,头埋在膝盖里,双手紧紧的抱着膝。在屋顶上紧紧的小小的缩成一团。
“满月?”荀知微不可置信地轻语。“满月!”再提高点音量。大小姐,你在这个时候,跑到屋顶上去干什么?!
满月的身子轻轻动了一下,但雷声在继续,她不知是害怕还是没有听到,并没有抬起头来。
荀知微只觉所有的常识都失去了用武之地,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状况。
他不会武功,不可能一跃上前将美女救回屋中;他刚刚来到这个县衙,除了自己的屋子和县衙大堂,更不知其他人现在何处,因此没法求援;他当然更不可能对这样的情景视而不见,这不是荀知微荀大人干得出来的事。
然后他看到在那片屋顶的门廊处摆放着一架破旧的梯子。
荀知微不再迟疑。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在大雨中,片刻间衣衫尽湿,如溺水之人刚被捞起又投进江中两次。
梯子也不好用,可以想象,这个县衙里的东西能落到他手里,等到他来的,都不可能好用。
更要命的是,荀知微发现猴子实在是一种了不起的动物,而他自己对攀爬类运动显然没有任何天赋。
雷声还在继续。等到儒雅的县令大人终于登顶县衙屋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比他一个人爬上来更严重而难以解决的是,两个人要怎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