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莲子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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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的就上了两道花下藕和独山棱角，余下的便是山珍海味端上去，老太爷也觉得不太够，盯了一桌子的菜肴，心里很是委屈了这个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大儿子。
这会儿还没等大儿子执了筷子，便嘴边叨唠平时也没这般素啊，全然就忘记了东西宅已是一个月禁荤，一时哪里凑上纯正肉食。连陶敬然都是躲在外头吃上一顿荤食，回来还得沐浴更衣才敢往醉古堂跟前凑，老太爷那鼻子灵敏的很，一丁点儿肉末味儿都能给你闻出来！
厨房里一时急的团团转，只得去东宅的厨房里挪点庄子上送进来的河鸭，一笼子里共有三只，便是拿了两笼去，这是何循陪嫁的竹坞山庄里送上来的，还是只吃鱼虾的娇嫩鸭子。煮了笋脯银苗河鸭汤和手撕鸡胸脯，热腾腾的用锅子盛着，几个婆子抬了送上去。
这两道儿也算是正统肉食了，端上去老太爷还不乐，捏捏大儿子的手腕：“你都瘦了。”又往底下正铺菜的丫头们瞧，一叠声的去叫身边得用的王姨娘：“你赶紧叫人去往嬉春阁叫一桌席面进来。这家里乱糟糟的，竟是连能吃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陶敬慎便笑：“哪儿是瘦了，我这是壮实呢。看着有点儿瘦，手上却是有劲道儿的。”他说话自然是为了凑趣老太爷的，还活动了手腕：“这叫看似瘦却是精壮，同寻常的瘦巴巴又是不同。吃了杂粮才能这般呢，若不然都是吃那些不中用的，凭白长得一身肉。”
老太爷伸手拍了他肩膀：“大个儿真是长大了，不枉我疼你一场。”越是这么看着，越是想着后头那个最疼的小儿子连人都没现身，一个两个当弟弟的竟是一个也赶不来，心里冷笑，看着陶敬慎一身灰土又道：“你跟曾氏都不在京里，在外头底下人可是有怠慢你们的？你母亲走的那次，倒是听了有人不服管教的话来，拿捏你们一家子，哼，你也不用给他们脸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次跟来人的都有谁？”
银素原本在东厢房庑廊下站立，烟草出来冲她招招手，把她招了过去，轻声说：“你在这儿等着，若是有人来了，就拦在外头不准进。”
三太太身边来得不止是绿茵还有红萍，连着她身边的奶嬷嬷也都早早过来了，只余下二等的丫头里有胆儿小的还缩在西厢廊柱后头。这会子都在瞧着正屋里的动静，哪里还留意到这边庑廊的动静，天色又是渐暗，怕是也没注意到对面还有人在说着悄悄话。
里头说说笑笑好一会儿，三老爷陶敬渝这才带着长青长运两个过来，陶老太爷才听说了陶家三老爷回来了，一口气儿都差点没提上来，一屋子里的人听了外头丫头报上来的消息，只三太太还在翘首以盼，何循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外间的丫头们正伺候着陶家大老爷在用膳，垂了头也不知想着什么嘴角露出了个笑来，老太爷积攒了几天的火气还没撤下去，又被这么点着了，手上拿了个茶盏，就像对着门口摔过去，可见着廊下挂起来的灯笼，想砸又不敢。
这回把陶敬然也都给骂了：“缩缩畏畏的，没一个像男人。有本事怎么不在官署里挨到过完年，这会子过来顶什么用？”陶老太爷哼了一声：“还不识我的好。”
老太爷越说，三太太脸上越是没面儿，很是委屈，把这家子里每个都怨上一回，哭了一轮，何循这才站起来扶了她往耳房去，让丫头服侍着重新又给扑过粉儿。
两个妯娌靠近了出来回正屋里，陶敬渝这才过来了，对着老太爷长辑到底：“不知道大哥来了，这是怎的？难道是跟大嫂吵架了不成？”
他一来，陶老太爷的脸立时挂了下来，又是听闻这么一番别有深意的话，怎么还能坐得下去，立时便气得站起，指了这个最小的儿子：“你！你！你！”后面的话硬是说不出来，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在门口的王氏赶了进来，扶了老太爷，给他顺气儿。
三太太知道丈夫来了还没放下的心又是提到了嗓子口，撇了何循独自迎上去，撑着身子一脸笑意盈盈，软声问了王氏嬉春阁的席面甚么时候到，叫的是李大厨还是陆大厨，哪几个家人跟着去的。
可心里倒是想问一问自家那个丈夫，这几天可是在哪儿发了威风去，回来又是抽风的对着老太爷这么讽刺，当着老太爷却也知道不敢张口，陶敬渝还在一旁弯着身子长辑，陶老太爷就当没瞧见，也不会放过他去：“那么远的地方还能赶在除夕前天回京里，这才是心里有我的，那些个没我的，都当爹娘死了，连个脚都不踏进来，都当这儿是脏地儿呢。”
三太太听见这话是老太爷从没有过的火性，唬得立时跪下来：“官署里忙……熬个几日也是有的，爹消消气，他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呢。平日里还时常嘱咐我要照顾好爹的。”
老太爷冷笑一声：“都说孝子贤孙的，看来也不过是外头瞎传，凭他也配！上头母亲还走得早，叫他给他娘烧个香见一面他哥哥，就这么难！难不成还真当我死了！”
陶老太爷说得这些话，何循就要站起来避出去，这是在教训叔伯的话，哪里有她在场的道理。才刚往门口避出去，陶敬慎也堪堪站起来抬脚往外走，老太爷哪里舍得大儿子再出去吹风，见桌儿上还余下吃食，拉了他，也朝何循道：“你们都避个甚，这些道理你们也都是要听的，别为着他是你们弟弟小叔子，就在你们跟前无规矩拿架子臊人。”
王氏垂了头连个声儿都不敢喘息，等老太爷稍稍静了下来，闭了眼到底没再往下说，三太太被丈夫闹了这么个没脸，拿眼儿去看屋子里的人，见那陶敬慎已是四平八稳的坐着，丈夫陶敬渝已是额间冒汗的同她一处跪了，何循微许尴尬的立在门边，自家垂了眼眉不说不动，可这心里的一口气那是怎么也咽不下。
外头一廊的丫头都听着，一个个噤了声缩着脖子，红萍才要伸头想进去，叫绿茵一把拉住了，扯了她往庑廊下的墙根站着，竹帘子一掀，三太太捂了脸从里头出来，脚步凌乱的逃开，红萍诧异的看了一眼绿茵，两人急急忙忙的赶了上去，廊下的一溜小丫头也都跟在了后头。
老太爷这火气是长年累积起来的，眼下不过是顺着气儿将发了出来，发作一通赶了三太太出来，说她这是纵夫不德。
三太太进了自家院子，还没卸下珠钗关上门便哭，绿茵端了铜盆儿兑了热水，红萍绞巾子伺候她净面：“老太爷这也太偏过心了，这都要大过年的了，老爷再是忙了一些，也不能逮着太太就骂上。”
她正经的婆母宋氏是老太爷后娶的，可住在一处也是好些年了，在老太爷眼里就是比不上那少年夫妻的。虽说宋氏心疼自家孩子，但却是个没坏心的，只老太爷骂起她来也是一丝情面都不留，大老爷是庶出，本该就早早分家出去开府另过的，磨蹭了那许多年，孩子都生一打了，还不想着搬，宋氏心里不舒服，也就提了那么几次嘴，也是老太爷自个儿说的让大儿子出去的，到头来却是成了宋氏的意思，也怨上了这个半路夫妻，说她容不得庶子，碍了他们父子亲情。
她也知道丈夫是个死心眼子，心疼自家母亲，一边也怨自己没本事，比不得大哥一介武官，靠着圣子书也没挪上去半分。可为着她们这一房，丈夫还得在东宅跟前伏低作小。
净了面，伏在床上哭也不敢哭得高声，把头闷在被子里，一手捶打床被：“一个两个逼得，这都是过得什么日子。”咬了牙只呜呜咽咽的在哭，又是忍又是想放声哭，她特意不带了儿女过去见祖父，就是不愿丈夫在儿女辈前失了当父亲的脸，更不愿意让他们看到祖父可是一点儿都不心疼他们呢。
东宅二夫人何氏有景国公府、有平舒郡主称号替她撑腰，她有什么，便是正经婆婆宋氏从地里面出来，也得在何氏跟前服软，官夫人的台阶大一级便是得福礼，更别说一个宗室女还是得了夫人诰命，另一个到了下葬也就是个三品淑人。
三太太愈想心里愈是苦楚，跟浸了黄连似得，哭完了，还得赶紧叫人去醉古堂等了三老爷回来，就怕老太爷真儿个不顾父子亲情还惹出来什么，让他们西宅这一房又吃了亏，在府里丢了大脸面。这会儿又悔起来，早知道顶了老太爷的火气怎么也该把丈夫一起拖了出来。
老太爷自然不懂三儿媳妇的心思，唬着脸怒气冲冲的坐在太师椅上，风絮银素几个见着三太太捂了脸儿出去，庑廊下也只剩下醉古堂的丫头跟她们东宅跟过来的丫头了，还有此时正跪在院子中央的三老爷陶敬渝，彼此对看一眼，都低眉顺眼的不说话，就装着没瞧见。
等老太爷顺了气儿，被陶敬慎哄得开怀大笑，何循出来的时候，避开了跪在地上的小叔子，风絮烟草银素几个全围住她，给她披斗篷递暖筒，小丫头们也都嘴甜的恭送夫人，何循笑一笑，转过身让人拿了荷包来，每人打赏了些铜板，把风絮怀里的荷包全都打赏光了：“好好侍候着老太爷跟大老爷，大年初一还有彩头给你们。”
老太爷在里头听陶敬慎在拉扯家里几个儿子的淘气，听见二儿媳妇的声音又是大笑了几声，陶敬慎在旁也停住了声儿，转个话头：“郡主倒是个和气的。”
老太爷点点头，一脸的笑意：“她是个和善的。”又想起来什么似得，摇摇头：“每年玩儿偏拿我这个老人家当筏子。”既是何循提的，那就是二儿子开得口，他立时就吩咐了王氏：“可听见了？大年初一，总归是过大节，底下人也都乐一乐罢，宋氏一走这院子也怪是冷清的，添添人气儿也好给她看个热闹。”
老太爷亲自开了口，自有底下人去办，王氏侍候了他们爷俩吃茶用细点，她还惦记着儿媳妇、孙儿们回来住的屋舍，等她把那些要准备的东西念上了一遍，陶敬慎才道：“爹对三弟也太不留情面了一些，好歹看在母亲的情分上。”
陶老太爷吹吹杯子里浮着的茶梗，抬眼看看他，陶敬慎还是那付笑嘻嘻的模样，又去夸王氏点茶的技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竹壶飘香围绕，又添注入，环回去拂，汤上盏可分四分则止，一杯香茗送到陶敬慎手边：“大老爷吃茶罢。”
老太爷对着三儿子纵有火气也叫何循刚才那一出插戏给熄了，哪里还有急躁，陶敬慎不过是捡在后头说了一句顺话。
看了王氏的动作，陶老太爷对着大儿子叹一声：“也是怪不得他如今的轴性子。可他也是个不争气的！”才还感怀伤秋，啜了口茶又道：“他这样便随了他吧。”
陶敬慎听见这句便不开口，又去看底下一个脸生的丫头垂了头，捧了一杯莲子茶进来，给陶老太爷深蹲行礼，又端到了王氏跟前微微福礼：“这天寒地冻的，又怕老太爷积了食，二夫人特地给老太爷煮了一杯莲子茶，烦请姨奶奶伺候老太爷吃下。”头一刻也不曾抬起过，只继续道：“还嘱咐姨奶奶别把那些个厚茶再服侍老太爷喝了，怕是要闹胃。”
拿银刀开莲蓬，挑出里头的莲子，一颗颗拨出来，每颗莲子又挑出莲心，用温水泡上一个时辰，加上冰糖炖烂，将茶用烧开的水冲泡后取汁，将茶汁倒入用冰糖炖烂的莲子中，拌匀。
老太爷一看就知道是宋氏惯用的南边法子，那点火气又消散了：“是我的口味，吃了也十几二十年了，这甜的软的，打小他就跟我一同吃。”
伸手揭了盖子，小小一盅儿没一会就吃光了，人老了，平时不觉得眼下倒是记了起来，仿佛那刚进门的姑娘也曾这么亲手剥过莲一道道加了冰糖细细煮过，怕他不吃，又拌了他喜欢喝的茶汁，磨着他喝下去，说是池子里刚摘上来的莲蓬剥的，新鲜的很，眉眼间流波婉转，又是青涩又是稚嫩，那可不就是宋氏。
一晃眼竟过了二十多年，陶老太爷手上瓷蛊一放，陶敬慎便立了起来：“时间不早了，让姨娘伺候您歇息罢，明儿一早儿子便去城外接人。”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莲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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