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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太上感应篇 ...


  •   絮惦记着西面的事儿,想探一探虚实。外头天色将亮未亮,她就在罗汉床上醒过来,她早起惯了的,还是小丫头的时候,起得比这儿还早呢。穿上衣裳才开了门,就看到院子里有小丫头在轻手扫地上的落叶,一双手冻得通红,见到她忙放下扫帚向她行礼。

      她冲那丫头点点头,上了庑廊往外走,过了一道垂门小径上落得许多冬树的青叶子,树间还有出来寻食的鸟雀来回穿梭,顺着小道就站在那儿往锦云院的方向望,前边就是大桑园,桑园中间放在一大缸子的金鱼,里头还浮着开了花苞的睡莲,再走进去便是三间大堂,一望数百盆各姿菊花,霜英灿烂,原两旁栽种的桂花树还郁郁葱色。

      云里先是折射出一抹光亮,跟着又走了甲山湖旁,湖边芙蓉千百株,颜色或深或浅,绿水红葩,高下相映,鸳鸯凫鸭戏狎其下。风絮叫晨风吹红了脸,紧一紧身上的夹袄,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隐在晨光里的白墙院子。

      里头小丫鬟们来来回回的穿梭着,风絮喉咙微微一动,把不该看到的全咽到肚里,站在桃树丛中吹了一会儿冷风,转身往厨房的方向去。

      虽然中间隔着一个大桑园,但两个院子离得还是很近,只何循在的正院是后头再扩建的,便比着那锦云院大上许多来,附近的很多小径早就没影了。风絮从一扇小垂花门进去,又原路拐了回去,不消一会儿就到了厨房,她向来奉着何循的药碗,只时间一长便也开始管了正院里的膳食。

      当风絮领了丫头进来,指挥婆子们摆膳,梳头的嬷嬷正给何循别钗,也不知烟草同夫人说了些什么,只听见两人俱是笑了。

      何循还当是烟草在同她说俏皮话,只从铜镜里嗔了她一眼:“原当你是个正经不过的,没成想是个假正经。仙人跟前也是你能埋汰的。”

      “夫人贯是会取笑人!”烟草在一旁从妆匣里挑出来碧玉瓒凤钗,往何循左侧比划,自己噗的一声又笑起来:“我就是那么抬头一看,竟是那个小童子,还坐在树上,鼻子下全是鼻涕,也不懂得擦,脸子晒得极黑,身上还挂着一件道袍,松松垮垮的,这回倒是没来抢,我笑话他还跟着我一同笑。”

      “脸皮是黑的,可笑起来的牙却是白得很,他还揣着我给她的糖果,手里拎了一只也不知是个什么山鸡,顺着那树竿滑下来,就把那只山鸡提溜到我跟前,真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原是在说那叶老真人收养来的道童,正好在仙泽山上同烟草撞见了,何循下半夜心绪重重,烟草便引了话题,把上一次去给叶老真人送花圈时的趣事说了一遍,“……他嘴里还咯吱咯吱咬着松子糖,想当时是在抓山上的小东西呢,山上孩子没零嘴,也会掏了鼠洞套了灰毛兔,抓起来的时候,去山下还能换几个零嘴来吃。那小童子一手拎了山鸡,另一手却是包了许多果子,看着又有趣又可怜。

      “也是,正长身体呢。爱吃。”何循这下拧了眉头。

      烟草晓得这是惹着夫人的心事,心下一窒。不过一瞬嘴边又是扯了一个弯,便是露出笑意来,伸了手上又去拿的红珊瑚番莲花钗往她头边上碰一碰:“那东西才捉着有野性呢,张口就会啄人,他让我接呢,我哪敢呀,便缩了手,看它扑棱翅膀咕咕叫也是挺可怜的,也不敢去看。”

      何循来了兴致,烟草更加有声有色的说了起来:“又实在见那山鸡叫的清脆,赶紧央他:放了它罢,总归它生了蛋也是你吃。”说时烟草还模仿了当时的声音,很是逗人。

      “谁料就那么大的一个娃娃,竟是说他好几个月没吃过肉了,捉着它正好下酒。”烟草摇摇头:“他才多大点的年纪,说起下酒还挥了挥手,瞧着就像是个常喝酒的。仙泽山上的道士没少吃过这些野物,也不是吃不起猪羊的,如今又正是皇家宠着。这些东西能套着就是杀来吃肉的,可他们是再也不缺这些东西的,且这只还没换声的时候呢,也太小了些。”

      何循听了竟是像着了迷,听到烟草最后的一句话这才回神过来,把她手上的红珊瑚番莲花钗接了过来,自家戴上,笑她道:“除了毛就是骨,有甚好吃,给你这只山鸡,不过是想换些零嘴来,你放了它去,待大些,再捉了回来吃肉。”

      “竟是这样!”烟草低呼一声,有些不可思议:“我倒是没想过这般,原是一桩稳赚的买卖呢!”说时自个儿也笑了,一阵暖热飘来,闻着外间传来的香味儿,晓得这是要摆早膳了,便伸手去扶何循起身,嘴边依旧说着笑:“不过那山鸡也是个厉害的,早就被抓的忍不住,那小道士一松手放了这小东西,抓着给的福饼就吃,它却叫从手上摔了下来,竟不知扑棱,僵在地上咕叫,耸拉了一对翅儿装可怜。”

      何循抽出帕子捂在嘴边,竟也是忍不住笑了。风絮抱了铺垫,看到婆子们一道道从食盒里摆出来,里头香糯的燕窝粥便是头一道,烟草见她看,亲自端了过来:“菠菱也就这手巧呢,挑的可真是让我找不到岔。”

      何循真是忍不得了,噗嗤笑着点点烟草的额间:“你可真是。谁都要受你埋汰一次。”

      烟草脸上很是正经:“可不是呢,既是在夫人跟前伺候,没能一技怎么成。”若说是正经说出来也不全是,当着全屋的丫头婆子面前却夸起别的丫头来,风絮摸了垫子下的灰鼠毛,羡慕的看着她同何循说笑,原来烟草不过是比着她同自在一些,如今却是能在夫人跟前开玩笑。

      风絮在偷偷看她,烟草哪里不知。只去桌儿上把那薄薄一本太上感应篇递给她,何循拿过来细看,嘴里嚅嚅念得几声,又盖住了放在窗台上的箩筐里,面上不由露出笑来。

      何循是信佛道的,往常陶老太太还在的时候,醉古堂里的后罩房还住着尼子,这一本佛经却是仙泽观里送出来的,银素鸟悄儿的送进来的。

      “是本古迹,送来的叫什么?”何循拿了叶老真人的东西,想谢一谢他。

      哪知道烟草才还笑,听见这句便心下暗沉说不话出来,何循只当那个送来的小道童不肯说,也不在意,烟草朝屋内一瞥,屋里的烟草领着丫头们便退了下去。

      烟草见人都退了下去,这才走近轻声道:“给了便走。只说下回再来。”这一本太上感应,比她得的那些佛经质感还更好。

      烟草眼看她舀出来一勺燕窝粥,这才伸手抽出何循手里边的帕子,踌躇着开了口:“瞧着不是上回那个送白梨的清风,也不知道名姓,银素去观里听见旁人在说,该是按着排行叫明月。可不知他为甚就不想让咱们知道。”执起筷子挑了几种爽口的小菜夹在碟子里,往何循跟前送,奇怪道:“难不成还有难言之隐?”

      烟草抱了那垫子回去,她屋子里的小丫头才刚提了食盒子进来,见着这是正屋里的东西,稀罕极了,伸手要摸它,又想着手上不干净,烟草把它搁在箩筐的软巾里:“这是不小心沾上了水渍,那一块要擦了重新绣上东西。我放这里不能动,明儿就要摆回去的。”

      小丫头诺诺应了,出了屋门就拉上几个同是一般大的小丫头,吱吱喳喳围着一处说话。

      风絮开了窗户通风,手里还夹着一块煎蛋,却是怎么也没胃口,敲了窗门,几个小丫头回过头来,风絮唤了一声那小丫头的名儿,又推了早膳给她,“这些你便拿下去吃吧。碗筷记得搁回厨房。”那小丫头惊得只一动不动,就连外头站着的也听见了,两眼羡慕的盯着这边窗户。

      风絮也没心思同她客气,只说:“没事就提下去吧。”当作寻常一般,丝毫没有心痛。这正院大丫头们的早膳可都是同夫人一个锅里出来的,别说是她们这些小丫头子了,就是那二等的大丫头也都是吃不着的。

      那小丫头还不及行礼谢谢,风絮便垂了头理理衣摆,这是不耐烦要人走的意思了。

      也不知正屋里发生了什么。何循竟打发了一贯钱下来赏给丫头婆子们,那只坐垫风絮还没摆回去呢,就叫烟草叫到了跟前。

      廊下还没开始点灯,风絮就得了另外的赏赐,逝雪几个笑一回:“姐姐可是得了什么好彩头。”风絮摸一摸袖子里头烟草给她塞的一个蝙蝠扣,这个才算是好彩头呢。

      陶府里头都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喜气洋洋的福字还有剪纸,正院里连一丛灌树都绑起了红绸花。都不必跟前几个丫头们动手,在东宅除了吃的淡些,比平日里还闲,大丫头约束了小丫头,不许她们趁着年节往外头溜出去,怕她们离了内院就跟着旁人走,再混到街上,随着人流被拐子拖了卖掉。

      大年三十祭祖守岁,东西宅里上下早一月就忌了口,陶老太太上了山不过一年,老太爷也跟着忌了荤食,从生息园住回了醉古堂,也不让王姨娘同他一处,只肯让陶敬然跟他同眠,何循风轻云淡,三太太却急得好似热锅里的蚂蚁。

      陶三爷如今还窝在翰林院当一个七品编修,再往前的差事如何,还得看着陶老太爷还会不会念在老太太的面儿上,推不推三儿子一把。她也真是害怕丈夫这会儿犯了犟,不肯听了陶老太爷的话,连自个儿母亲的礼节都不拜,这可不是砸了自家差事。

      三太太一日恨不得差几个小厮去把丈夫从翰林院里请了来,这当口又嫌起何循不念妯娌情,不给她出力来:“竟是只他一个儿子不成,任上的那一个不来也就罢了,难不成还真想把三爷给挤兑下去?她在老太爷面前倒坐得住,爷们的心不在她身上,倒是能绑了爷们在她跟前。毕竟不是同胞亲兄弟,这关键时刻不就是显现出来了。”

      她气得胸口闷,红萍暖了帕子敷在她额上,躺在罗汉床上哎哟哟的叫。帕子都给她绞烂了,陶三爷陶敬渝还是没来。

      王姨娘的儿子陶大爷却在大年三十的前一日赶上了,老太爷见了他欢喜的说不出话来,只颤了胡须差些老泪纵横了,拉了他的手大个儿长大个儿短,何循嫁进陶家,这庶长子便离了府自立门户去了,也只统共见了几次面,到这会儿,才真正瞧清楚陶家这第一个出来排行最大的大老爷。

      光是知道的人,便能知道老太爷为甚喜欢这个大儿子了,陶敬慎连旧居都还未去就先往醉古堂奔来,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往住了两个嫡母的正屋磕了几个头,再跪了往老太爷跟前一通跪下,眼眶通红,嘴边便是往外滚了四个“儿子不孝”,跪了也是跪的笔直,站起来便是长身玉立,对着两位妯娌也是眉眼温和,举止有礼,就是醉古堂大厅的两个打帘子小丫头,他还能做到微微一让。

      何循离得近了,有甚动静全能听见,老太爷房里自来清净,除了看书研磨便听不着旁的声响,这会儿竟连声大笑起来。一屋子的丫头都站到廊下去,好吃好喝的一盘盘送进去,又是要茶又是要汤,绿茵还出来催丫头往厨房多跑几趟:“晚膳可还做了几个大菜?赶紧捡大老爷爱吃的几样送进来。”

      何循同三太太都在里头陪着,陶家人丁不旺,男丁也统共就那么几个,本是至亲,老太爷也不讲究那男女大防的虚礼,一面喊了何循去把陶敬然叫回来,也冷眼去看三太太,陶敬渝已是好几天不着家了,就窝在官署里躲个清净,老太爷面上虽不说,心里早就不高兴了呢,这会儿是再也不肯遮掩了,对着三太太更是没好脸色。

      本来回京城就没带那许多东西,大太太和几个哥儿姐儿也都还在路上,陶敬慎是先走一夜赶回来报平安的,就怕除夕夜陶府上没做个准备。

      东西一道道都摆了上来,老太爷一瞧没甚可吃的,陶敬慎再让他也紧紧揽住了肩不放:“你这快马来的没歇一会就又坐了船,路上定是来不及吃个饱东西,既是到了家,也不必忍着,就叫你两个弟媳给你准备去。”

      可真是老了老了就爱这大儿,老太爷笑得连眼睛缝儿都让人瞧不见了。三太太心里一片惆怅,又是恨丈夫不肯给她挣面儿,见了何循依旧不动神色的在喝茶,暗里咬碎了一口牙,死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连那败家儿都不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太上感应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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