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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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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娘带着曹绫进殿的时候,绣眉姑姑已经被杏果收拾得很干净。她的尸首被放在了大殿的中央,静静地等待着即将见到的人。
那一头乱发梳得整整齐齐,挽了一个圆髻在脑后。面上的灰尘也已经被擦拭干净,杏果甚至还给她打了些脂粉。身上那身破旧的衣裳也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崭新的头等宫女服。
“绣眉姑姑!”曹绫见到姑姑的尸首,不禁嚎啕大哭。
当初绣眉姑姑一直要见自己,自己却为那莫名的羞耻感蒙蔽,不肯见她。
“阿绫,我想你母妃之死定是与郭皇后有关了。”容娘想起绣眉姑姑临死前的话,伸出手去,拍了拍不住哭泣的好友的肩,安慰道。
“逝者已矣,我们应该向前看,找出害你母亲的凶手才是。”
曹绫抬起头来,泪眼朦胧。
“可是绣眉姑姑临死前透露了什么讯息?”
“她以为我是郭皇后派来的,宁可撞柱而死。”容娘眉头紧蹙。“我想,绣眉姑姑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害怕郭皇后来杀她。”
“阿绫,甄夫人死后,绣眉姑姑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曹绫摇摇头,羞愧地说。
“容娘,我真是不孝!我没有相信过自己的母亲。当时,那事传出来的时候,我竟然会选择相信!我没有去见母亲最后一面。为了逃避,我甚至连绣眉姑姑也不肯见。”
容娘这才明白为何好友变化如此之大。
在荆州的时候,两人原本一直是往来书信不断。但中间有几个月曹绫一封信也没有来过,那时容娘还很是担心。后来才听说了甄夫人的事情。此事牵连甚大,成王在甄夫人死后的第二天,也在成王府自杀了。大家也都认为这两人确有私情。
这当弟弟偷了哥哥的女人,本就是泯灭人伦了,偏偏哥哥还是皇帝。这顶绿帽子,当皇上的怎么忍得了。杀的杀,封口的封口,这事也就没人敢提了。
这事过后,盛宠一时的曹睿被封为平原王。而东乡公主,也远不如之前那么活跃了。
再次通信之后,曹绫却是对这事闭口不提,仿佛没有发生一般。
原本容娘以为是曹绫无法接受母亲的冤屈。却没想到,一直笼罩好友的心魔竟然是这个。难怪,每每提到这事,曹绫就像是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一般。
容娘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的曹绫。
连自己都不曾说,一直深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了,也是件好事。
可是这郭氏如今是后宫的女主人,若是再让曹绫这么哭下去,郭氏难保不会知道这边出的事。
“阿绫,别哭了。我们得带上绣眉姑姑的尸首,先离开这。这宫中是郭皇后的天下,她耳目众多,呆久了唯恐生变。”
曹绫经历了这么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女孩了。擦干眼泪,站了起来,吩咐跟来的几个侍卫将绣眉姑姑的尸首带上。
临走时,曹绫再回首,深深地望了这黑暗中的含露殿一眼。这敞开的大殿,就好像一头猛兽的血盆大口一般,吞噬了宫中女人的所有美好与青春。
“阿绫,别看了。下次找个白天的时间过来找找,看能不能有发现?”容娘催促着。
是夜,容娘担心曹绫会过于悲痛,特意与她宿在了一起。
曹绫的头发早已散了开来,平铺在玉枕之上,她穿着雪白的寝衣,侧身躺着,与容娘相对。
“容娘,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此时的她早已恢复过来,亮闪闪的眼睛望着容娘。
“好,为什么?”容娘其实知道阿绫只是需要倾诉。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曹绫突然问了一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容娘扑哧一笑。“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我们都还小。阿母带你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树上摘果子呢。”
“结果果子掉了下来,砸到了我的脑袋。为此,姑母还把你给臭骂了一顿,还罚你抄了两百个大字。”曹绫想起过去的那一幕,也乐不可支起来。
容娘委屈得很。
“谁让母亲就偏爱你。小时候,我受的罚多半都是因为你。”
“姑母那是爱你才对。你知道,我多想我的母亲也能像姑母那般,要骂就骂,要罚就罚,而不是当你不存在。”曹绫的话让气氛一下子伤感起来。
容娘看了低落的阿绫,想安慰安慰她,搜罗了很久才说了一句笨拙的话语。
“甄夫人她也不只对你这样。也许,有些人天生如此呢?不爱与常人亲近。”
“其实哥哥和我都知道。母亲她根本就不爱父皇,也不爱我们。小时候,她甚至都不愿意抱我们。以前我不理解,现在长大了,懂得多了,才明白。”曹绫说完这些,长吁了一口气。
“郭氏说母亲与成王有私,我一点也不怀疑。你知道为什么吗?”
容娘摇摇头,开口希望曹绫不要说了。
可是曹绫咬咬牙,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眼神!母亲每次见到父皇时,那眼睛里平静无波,似乎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可是有一次我与母亲在御花园里赏花,和成王遇上了。虽然他们俩什么也没有说,可母亲的眼神告诉我,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
“阿绫,你会不会是搞错了。”容娘疑惑地问。
“不,那眼神就像是有希望的火苗在燃烧。母亲甚至还问了绣眉姑姑,她当日的装束好看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成王与甄夫人之事是真的?”
“也许他们只是心灵上的交流,并没有发生什么。但这些被郭氏发现并利用了。”曹绫肯定地说道。
容娘恍然大悟道:“所以,当年你什么也不做,是因为觉得这事是真的。”
曹绫叹了一口气。“更多的是愤怒吧!从小我就觉得母亲并不爱我,可她反正也并不爱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可没想到,最终她竟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我和哥哥。”
“什么?”容娘似乎听到了一些未知的内容。
“父皇当时暴怒,让母妃在自己和成王之间选择。”
“甄夫人选择喝下毒酒,保全成王?”容娘大吃一惊,原来这事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真相。
曹绫点点头。
“母妃为了成王,宁愿自杀。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我和哥哥。她死了,她的好情郎也跟着她一起去了。可我和哥哥呢,却要被大家指指点点。”
曹绫的语气太过激动,竟是呛到了自己,弓着身子咳嗽了起来。
容娘担忧地望着她,生怕她又钻了牛角尖。
“阿绫,我觉得,甄夫人她是爱你的。即便当年是被掳生下你们俩。可若是她不爱你们,早就离你们而去了,又为何会在这让她厌恶的仇人家呆了这么多年呢?”容娘细细分析道。
曹绫暗淡的眼神突然被点亮,却又瞬间熄灭了。
“也许你是对的。可我实在是错了,错得太离谱!”
“阿绫,甄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的。”容娘开解道:“甄夫人的一辈子都被困在了曹家。她一定不会希望你也像她一样,你应该走出自己的路才是。”
曹绫皱了一晚上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而身体也换了一个更为舒展的姿势,平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床帐,喃喃地说。
“是啊,我得走出自己的路。”
“别想那么多了。对了,皇上找你什么事?是不是郭氏跑去告状了?”
听了这话,曹绫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倒是把容娘吓了一大跳。
“多亏你提醒我了。父皇说,夏侯将军一家明日就要进京了。让我告诉你,明日早些去城外和他们会合。”
容娘也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面上是掩盖不住的笑容。
“太好了!这半个月不见,我可想他们了。”
顿了顿,充满骄傲地说道。
“我拿了魁首,看以后阿父还能不能阻着我。”
曹绫想起容娘背后那条长长的伤疤,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容娘,你想没想过,即便是曹伯父允许,如今的大魏也根本不会用女将军的。更何况,若是你以后在战场上受了更重的伤,怎么办?”
“可你父皇答应我了,若是我拿了魁首,他就允许我去军营。”容娘还清楚记得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赌注。
“可你和司马家还有婚约呢?司马家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未来媳妇,整天在军营里和男人一起厮混呢?”曹绫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之后,话匣子就被打开了。
“还有司马师,若是他知道是你打败了他,他会怎么想?没有男人能够接受女人比自己强的。容娘,就算你克服重重困难当上了将军,那你的婚事,就一定艰难了。我想伯父和伯母也是因为这个顾虑,才不同意的。”
容娘却丝毫没有气馁。
“阿绫,这些我都想过。若是父亲和皇上都允许,我想扮男装,隐姓埋名去军营里,靠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司马家的婚事,我早就想退了。若是他们因为这个来退婚,那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曹绫还是不放弃。
“可你不想想以后吗?当上将军之后呢?一辈子一个人过吗?”
容娘爽朗一笑,难得撒娇,靠在曹绫身上。
“这不是还有阿绫吗?若是我孤身一人,那以后就来公主府。”
接着那标志性的桃花眼眼尾一挑,戏谑道。
“到时候东乡公主和驸马恩爱,可不能嫌我这个孤家寡人碍事。”
“说什么呢你!哪来的什么驸马?”
曹绫被容娘这话给乐了,攥起自己的小拳头,连连锤了容娘好几下才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