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世家》一只小手

38、宫女

　　二人顺着光亮寻了过去，竟是一处宫殿所在。
　　但奇异的是，这偌大的一座宫殿，竟然只有一点昏暗的灯光，在一片漆黑之中，显得有些诡异。
　　宫殿的庭院内，一脚下去，沙沙作响。原来这地上，竟是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这处宫殿，显然都没有宫人及时打扫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宫殿里头，像是有些没关上的窗户，发出了吱呀的响声，衬着这豆大点的光，煞是凄凉。
　　杏果瑟缩了一下，忍不住向容娘这边靠了靠。
　　“杏果，你怎么了？”容娘问道。
　　杏果年纪尚小，前年才入了公主府，只是公主身边的三等丫头而已。只是赶巧，容娘入京，身边也没带人，也不想太麻烦曹绫，就随便点了个小丫头随侍，这才选到了杏果。
　　“容娘子，奴婢有些害怕。你说这会不会有鬼！”杏果战战兢兢，缩着头，声音细如蚊呐。
　　容娘乐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平时眼睛滴溜溜得转，真看不出来。这朗朗乾坤，哪来的鬼啊！”
　　“娘子你可别不信。我听秋华姐姐说，这宫里头莫名其妙死的人可多了。随便一口井都有可能是死过人的。”说完，扯着容娘，指了指眼前的宫殿。
　　“你看这宫殿多大啊！可不光里头没住人，我们一路过来，连路过的人影都不见一个。容娘子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杏果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按理说，这洛阳原来的宫殿毁于战乱。而今的这座宫殿，几乎是这几年新建的。
　　皇上向来就是个贪图美色的主，这后宫里的人也不少。怎么就竟然还会空着这么一大片宫殿没人住呢？
　　突然，容娘的头脑中闪过了一点思绪，她赶忙问道。
　　“杏果，你可记得我们这一路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吗？”
　　杏果摇摇头，一脸茫然。
　　“奴婢完全是个路痴，这宫里也就知道几条常走的路而已。”
　　容娘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只待验证罢了。
　　“别想那么多了。我看这宫殿里也有人，进去问问就是了。”

　　两人继续朝着这处宫殿深处的那点灯光走了过去。
　　借着那点昏黄的光，可以看出这处宫殿还新得很，长廊上立柱的雕纹，以及窗户上的装饰都相当精美，原来这宫殿的主人定是身居高位。
　　终于，到了那灯光所在。
　　空荡荡的大殿里，一白发苍苍的老宫女，佝偻着身体，坐在椅子上。她的身旁，燃着一盏油灯，灯光在风里微微摇曳。
　　“这位嬷嬷，请问往宫门该如何走？”杏果站在门口，鼓起勇气问道。
　　那老宫人并没有回答，若不是那身体微微的起伏，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容娘大步进了殿，走到老宫人的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向着杏果点点头，意思是这老宫人还活着。
　　杏果壮着胆子进来，伸出手，在老宫人的眼前晃了晃，竟是丝毫没有反应。
　　“也许她是睡着了吧！”杏果猜测道。
　　“不管了。我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这黑灯瞎火的，我们再瞎晃悠，也出不了宫门，不如在这等着。阿绫若是回府不见我们，定是会来寻的。”容娘这一下午，劳心劳力，现在肚子已是咕咕作响了。
　　杏果赶忙说道：“那奴婢去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吃的。”
　　杏果嘴上这么说着，可这脚下却是没动，看着这外头黑漆漆的有些犹疑。
　　容娘找了一根废弃的木棍，撕下遮窗户的布幔缠了头，蘸了些灯油，就做成了一个自制火把。
　　将那火把点上火，递给杏果。
　　“这下行了吧！”
　　杏果拿着火把，有了光，心里这下可踏实多了。

　　往日里这时候，容娘已经是用过晚膳了。
　　虽说这大魏的百姓多只用两餐，朝食和哺食。夜里为了省油，多半都是不用饭的。
　　可是这贵族家里，却是相反，除了朝食之外，就数晚膳吃得精细了。
　　夏侯家因是白日里练武，体力消耗大，晚膳准备得特别丰盛。这么多年下来，容娘还真是没怎么挨过饿。
　　长身体的年纪，这脑子里越想，这肚子就越饿。容娘只得抚着肚子，靠在殿中的立柱上，希望靠闭目养神来减少饥饿感。

　　在容娘闭着眼的时候，那嬷嬷的身躯动了，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突然伸向了容娘的脖子。
　　就在那手快要得逞的时候，容娘的眼睛睁开了。
　　她只是抬起右手轻轻一推，就将老嬷嬷的手给挡住了。
　　老嬷嬷恶狠狠地盯着容娘，声音沙哑且含糊。
　　“怎么，郭氏终于要下手了吗？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我！”
　　说着，竟是狠下心来，一头撞向殿中的柱子。
　　容娘赶紧将她拦了下来，却还是慢了一步，老嬷嬷头已触柱，身体瘫倒在地。
　　容娘抱起老嬷嬷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老嬷嬷一头乱发，连面目都已完全遮住，容娘伸手将她的头发分开，赫然发现，眼前这人，面容竟是十分熟悉。
　　这不就是甄夫人身边的绣眉吗？自己还记得，小时候来丞相府，总会害怕见甄夫人，因为她总是冷冷的，可夫人身边的绣眉，却会热情地招待自己。绣眉有着一手好厨艺，每一回大展身手都能让容娘肚子吃得鼓鼓的。
　　这才几年时间，绣眉怎么会老成这样？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看到自己之后竟会选择自尽？
　　自己怎么会这么笨？这里明显就是甄夫人之前住的宫殿，白日里曹绫还指给自己看过的。
　　容娘一边懊悔自己的愚蠢，一边撕下自己的中衣给绣眉止血。
　　“绣眉姑姑，我是容娘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可是任凭容娘怎么呼唤和摇晃，绣眉姑姑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来过。
　　她的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而那双能够做出无数令人乍舌的美食的双手，也是干瘦如枯枝一般。
　　容娘抱着绣眉姑姑的尸体，心里十分难受，脑子里却在不停地思索着。
　　绣眉姑姑为何会一人在此？
　　听她刚才说的，甄夫人之死显然与郭皇后有关，但为何绣眉姑姑没有告诉曹绫？
　　郭氏为人缜密，若是绣眉姑姑知道了什么，她怎么会放任绣眉姑姑活着？
　　容娘只觉得头脑中各种思绪交杂在一起，却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不行，这一切还是要告诉阿绫才行。”容娘将绣眉姑姑的尸体平放在地上，决定不能耽搁下去了。

　　“娘子，你猜，我找到什么好东西了！”杏果欢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一会，她的手里拿着两个苹果站在了门口，看到容娘身上的血迹之后，声音戛然而止。而手中的苹果也滚落在地。
　　“娘子，你怎么了？你受伤了？”杏果担忧地问道。
　　“这血不是我的，是这位姑姑的。这里就是公主的母亲，甄夫人生前居住的宫殿。这位姑姑，就是绣眉姑姑。”容娘沉痛地指了指地上的绣眉，吩咐道：“你在这守着，别让人进来。我得去找到阿绫才行。”
　　杏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害怕但看到容娘严肃的表情，也知道事情的紧迫性，不由点点头。
　　容娘拿着火把疾步向外走，也不管什么方向了，先找到人再说。
　　好在没有走多久，就遇上了前来寻找自己的人。原来，曹绫回到公主府后，发现容娘不在，赶忙问了宫门口的守卫，又入宫让人细细寻找。
　　这宫内毕竟是郭皇后的地盘，寻人也不能大张旗鼓，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寻找，也颇费了些时间，所以这会儿才碰上了头。
　　容娘一见到曹绫，忙一把拽过她，让她随自己去一个地方。
　　一行人跟着容娘竟是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曹绫在宫殿外停住了脚步，惊讶地看着容娘。
　　“容娘，你怎么知道这里？这里是我母妃的寝殿。”
　　说到这里，声音低落。
　　“自打母妃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敢来过这里。也是怕触景生情，没有勇气！”
　　甄夫人被赐死的时候，曹绫并不在场，她被卞太后拘在了宫里，但是在甄夫人死后的每个夜里，悔恨就像毒蛊一般，蚕食着她的心，让她痛得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母亲那凄婉的面容。
　　如果我再坚定一些，就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如果我再勇敢一些，说不定我可以阻止母亲的死。
　　如果我能更相信母亲……

　　曹绫与甄夫人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即便甄夫人是她的生身母亲。但她是祖母卞夫人一手带大的，与父亲的关系更为融洽。母亲，自小时候开始，对于曹绫，就是一个生疏的名词。
　　每一回见面，都是冷淡的问安与离开。
　　从不见母亲对自己有任何嘘寒问暖。
　　曹绫喜欢容娘的母亲，自己的姑姑。姑姑会用慈爱的眼光看着容娘；会让人给她做好吃的，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会在容娘做错事的时候，严厉地责怪她。
　　可甄夫人呢？她从未像一个正常的母亲一样，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如云端仙子一般遥不可及。

　　或许真的如传言所说，母妃并不爱父皇。她与袁熙原本就是一对神仙爱侣。袁家为曹家所灭，母妃还要在仇人身下强颜欢笑，又怎么会爱与仇人生下的孩子呢？
　　哥哥与自己，原本就不应该奢望母亲的爱。

　　曹绫的后悔更多的来自于，当时她如父皇一般，相信了！
　　相信母妃与成王有私情，所以没有去见母妃最后一面；而自母亲死后，再也没有来过一次含露殿。
　　即便对郭氏有所怀疑，但心里却隐隐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我觉得母亲真的私通了，只是这个机会正好被郭氏利用了而已。
　　这些心里话，曹绫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即便是容娘。
　　可今天，自己再一次站在含露殿的殿前，身边就是容娘，突然就有了揭开真相的勇气。
　　“如果母妃真的是含冤而死，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