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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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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初五年的这场比赛,多年之后仍然为洛阳人民所津津乐道。
不光是因为那被沦为笑柄的女子马术表演赛,更有趣的是,魁首最后竟然人间蒸发了。那个征服了全场的侯郎君,自打退场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世家贵女的仆从将场地的两个门守得跟铁桶一般,连侯郎君的影子也没瞧到。只能悻悻地向主家请罪。
不甘心的贵夫人们请见公主,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侯郎君下场之后就去见了公主。
东乡公主敞开包厢来接见,除了两个侍女之外,整个包厢,一览无余,并无可以藏匿小郎君的地方。
贵夫人们最终也是死了心,将目标转移。左右还有其他优秀的小郎君,这侯郎君即便找到,也是公主的囊中物了。
这么一折腾,司马师还是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魁首之位。
可却并没有喜悦,因为这位置是那人不要的。一度他也想骄傲地拒绝,可是司马家却真的需要这个,容不得自己那幼稚的自尊心。
容娘要出去实在太容易了。只需要换身衣裳,就跟着曹绫轻松地出了赛马场,进了公主府。
“哈哈,容娘你看到郭五娘那样子了吗?实在是太好笑了。我估计是啊,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骑马了。”一进公主府,曹绫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倒在榻上笑得前仰后合。
容娘这会穿的是一条烟霞色齐胸襦裙,裙子倒是漂亮,如果忽略因为不合身而露出的脚踝的话。容娘这会儿扯着裙子,往下拉呢,能遮脚踝,可就要露胸了;往上扯吧,这脚腕都要露出来了。不由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曹绫笑完,也注意到了容娘的窘态。揶揄道:“谁让你长那么高了,到底是吃什么长的啊!”
芳华掩嘴一笑,上前禀道:“我记得宫里赐下来几条曳地望仙裙,公主不爱穿,一直搁在箱子里头。容娘子的身形,穿那个正好合适。”
洛阳城里,这两年浮华之风渐起。每年总有一些流行的衣裳与钗环。这曳地望仙裙便是今年的流行了,只是曹绫个头娇小,并不太适合,穿起来倒显得累赘了。
听芳华这么一说,曹绫倒起了打扮容娘的心思。
容娘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曹绫指挥着几个侍女扒了个精光。
“你背上这是……?”曹绫捂住嘴,泪光闪闪。
雪白无暇的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自左上一直贯穿到右下,刚结好的痂狰狞着,触目惊心。这显然是刚受过的伤,新肉都还没有长出来。
“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曹绫用手抚上那伤疤,心痛得无以复加。
容娘却像没事人一样笑笑,反过来安慰伤心的曹绫。
“没事,都已经好了。皮肉伤而已,当时告诉你的话,不是让你白操心吗?”
“我没有想过,原来战场上那么凶险!”曹绫一直支持着好姐妹的梦想,却忽略了她梦想实现路上的艰辛。
“快点告诉我,这伤是怎么来的。”曹绫的语气非常坚定。
容娘原想随口搪塞过去,可看着阿绫严肃的神色,不由心一软,这是真正担心自己的人啊。
“你也知道,江陵之战,兄长受命潜入城中。却被吴军困住吧!”
曹绫点点头,容娘之前信里有说,自己大发神威,把夏侯玄救了出来。
“信里那是为了不想让你担心。实际上,当时情况十分危急。兄长领了一个小分队,是去城里刺探情况的。原本我们在江陵城里有一个内应,怎料这内应叛变了。兄长被吴军抓住。诸葛瑾放话出来,若是魏军攻城,他就用哥哥的人头祭城。”
容娘说得很平静,但从那平淡的话语中,曹绫能够想象到当时情势的千钧一发。
“那夏侯将军定是要全力施救了?”
夏侯玄是夏侯尚唯一的儿子,即便是大敌当前,也不可能轻易舍弃的。
容娘摇摇头,苦笑一声。回话里带着凄凉与无奈。
“父亲放弃了!”
容娘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日的情景。
军帐之中,父亲、徐将军以及魏军的主要将领正在紧密地部署明日的攻城计划。
只待夜幕降临,一万多步兵与骑兵就将兵分两路,一路从长江下游,乘小船悄悄过河,烧毁吴军的船只;而另一路则从陆路绕行,从背后攻打江陵城。
在荆州这几年,容娘总穿了士的衣裳,假扮成父亲的亲兵在军帐中。
来来往往的将士其实也知道这是将军家的大小姐。夏侯尚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容娘不上阵战斗。
突然,士兵来报。
吴军派人送来一封信件,点名要求夏侯将军看。
容娘作为亲兵,自然上前接过信件。在父亲的首肯下,拆开信件。
“夏侯玄在我手中,若不收兵。我诸葛瑾当以尔子之头颅,血祭江陵!”
容娘神色大变,摇头看向夏侯尚。
“兄长被吴军抓了。怎么办?”
夏侯尚,在容娘眼中是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找到父亲,一定能够解决的。
怎料这一次,父亲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却被冷酷的表情所取代。
“按原计划攻城!”
“不可以,父亲,攻城的话,兄长会死的!”容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夏侯尚并没有,一片沉默。
容娘看着父亲的脸色,就知道父亲已经下定了决心。一个转身向营帐口跑去,希望能够通知母亲,让她来劝说父亲改变主意。
没几步就被人抓了回来。
夏侯尚竟然召集了全部将士。他的话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像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我的儿子被吴军给俘虏了。吴军来信,希望用他来换江陵城。若我军攻城,则以玄儿的人头祭城!”
全场将士都望着自己的大将军。眼神里带着挣扎与不信任。
当着所有魏军将领的面,夏侯尚话锋一转,掷地有声。
“我夏侯家为魏国尽忠职守。我的父亲,我的弟弟都死在了战场上。今日,用我一人儿子的性命,换我魏军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换我魏国的长治久安。有何不可!”
“主帅英明!”全体将士都为自己主帅的决定所震撼,俯身下拜,歌颂声不绝!
容娘缩在一角,望着被众人所膜拜的父亲。
一瞬间,她很疑惑。
作为将军,父亲做的是对的。大敌当前,他选择牺牲自己的孩子,换取全体将士的性命和战斗的胜利。并且,还借机将全军的战斗激情提升至最高点。
这样一只怀着愤怒与感激的军队,怎么会不胜利!
可是兄长呢?父亲作为将军,可以为了他的军队放弃自己的子嗣!
可是母亲不能失去唯一的儿子,自己和小妹妹也不能失去最好的兄长!
容娘趁着父亲不注意,溜出去找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是母亲的人,确切的说,是舅舅的人。曹真不放心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在荆州,派了一队护卫贴身保护他们。
这一队护卫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一个顶十。
容娘找到了他们的头领一号。
“我想进江陵城救兄长,求你们帮我!”
“女公子严重了!曹将军有令,一切听玄公子的。如今玄公子不在,我们听你的!”
没有任何质疑,一号毫不犹豫地带着自己的九个部下,无条件听从容娘的命令。
容娘知道大军在亥时就要发动进攻了。自己必须要在大军攻城之前救出哥哥。
没有办法做精密的部署,留给自己的,不过短短两个时辰。
好在过去对峙的这几年,足够容娘摸清楚江陵城里的情况了。她甚至还大摇大摆地从江陵城的城门进去,赏了一回龙舟节。
至于从其他水路或是混进去的方式,更是不胜枚举。江陵城的布局与防卫,容娘了然于胸。
大战在即,江陵城已经封城。但作为一个依水而建的城池,从水路偷偷地潜入城中,敌人必定防不胜防。因为这水边的房子可太多了,吴军不可能全部盯住的。
凑巧,容娘就知道一处绝佳的上岸地,还不会受到盘查。
先进到江陵城,再想办法进到太守府,救出哥哥吧!
时间紧急,容娘和一号等人也没有多耽搁。寻一隐蔽处下了水,就渡了河,游到对岸的计划处。
容娘熟门熟路地翻进了一处院墙。
从院子的装饰与豪华程度来看,这里定是吴国官员的内眷居处。
奇怪的是,此处竟然完全没有守卫。
一行人寻了一个空房,赶紧把湿淋淋的衣裳给换了。
“娘子,这是何人宅院?为何全无守卫?是否有陷阱?”一号感觉整个院子静得可怕,有些不对劲。
“我也不清楚,但去年龙舟赛的时候,我无意中救了一个小郎君。他告诉我,有事可以来这里找他。”
容娘拿出一块玉佩,玉佩雕工细致,花纹精美,玉色纯净。
“这就是他给我的信物。”
“娘子如何确认他会帮我们?他可是个吴国人。”一号质疑。
“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容娘无奈地说。
是啊,太守府定是设下了天罗地网,怎么可能会让人轻易地救走夏侯玄。
容娘示意一号他们都先藏起来,自己走到了院子的尽头,有一道小门。
推开门,容娘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