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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祸至沓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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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相府。
身着染血的米白色袍子,少女惊恐地看着缓缓倒在她身前的父亲沈连恭,被母亲抱着向后退。
沈相沈一染,她的祖父,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一般纵横了两朝的、仿佛永远不会老去的权倾朝野的男人,终究把他们一族都推入了火坑。满门抄斩,尸横遍野,哀嚎遍地。
现在,相府中,只剩她与母亲是竖着的了。
望着举着长矛、步步向她们逼近的士兵,那如地狱中魔鬼一般的面容,她惊慌得瑟瑟发抖,谁能领悟过她此时的恐惧?站在死亡的边缘。
母亲紧紧地抱住她,向她传递着那微弱的温暖,可是并不管用啊,恐惧已将她的灵魂冻成冰块,身体的温暖又作何用?她难受得几欲昏厥,可能就要死去了吧,她奇迹般的竟对死亡没有了恐惧,许是因为可以去陪祖父与父亲了吧。“母亲……”她抬起头来看向将她拥在怀里的女人,微弱的气息混杂着恐惧化作几不可闻的声音,“我……母亲,我……我可能快死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想做……”浓重的哭腔。她也不知怎的,本是嘱托好好活下去的话涌到嘴里竟变成了如此的无奈与遗憾。
母亲低下头,目光轻柔的落在她身上,不似平常的面无表情,竟生生带着一副坚毅,两分悲悯,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隐隐有些担忧,母亲神色怕是有些不对,许是嫌烦了吧,死到临头了还在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定会责备她没有眼力见。待她想再说什么补救时,母亲的手轻轻抚在她的头发上,揉了两下,目光中盈满了不舍。忽然脖颈一痛,瞬时失去了知觉——
她醒过来时,天色已转黑,只见是荒郊野外,她与一个女人围坐在一个火堆旁。
“母亲。”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了她的头脑,她失了母亲教她的矜持,连忙扑过去抱住那个女人。可是,她身上不是母亲惯用的白檀香气,牡丹艳俗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令自小被父母培养清心寡欲的她隐隐有些作呕。而且这女人的装扮也不是方才母亲的装扮。逃出来之后根本没有时间换衣服,所以,“你不是母亲,你是谁?”
女人转过头,几乎与母亲一样的美丽面容,看着她的眼睛带着对待乞儿一般的怜悯:“瑾儿,十几年不见,还记得我吗?我是你母亲的姐姐、你的姨母——”
“王贺兰。”她冷冷打断女人的话,迅速地把胳膊从女人身上抽开。
女人一愣,随即眼睛一眯,自带几分魅惑:“瑾儿你母亲是怎么教养你的,今年都十五了还这么没大没小,竟然直呼长辈名讳?!”
“你在宫中不是已经晋成了皇后了么?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她站起身来,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还有,我父母的家教轮不到你来说,想必你对你儿子的教导尽是一些勾心斗角的‘战术’吧。”说罢拔起腿就走。
“沈瑾年!”女人貌似气急败坏,忙大喊一声。
瑾年住了脚步,站在那里,仿佛想看她还能整出什么花样。
王贺兰看见瑾年停下,眉开眼笑地蹭到她前方,一副挑逗的媚态道:“瑾儿,虽然你母亲去世前嘱咐我——”
“去世?你解释清楚,怎么回事?!我母亲怎么可能去世了?”瑾年根本无心听她的废话,只一心想去找她的母亲。可那女人的话无疑是一颗炸弹,她母亲怎么可能死了?她都没事她母亲怎么可能会死?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为什么能活下来?还不是你妈救了你。”王贺兰翻了一个白眼,事不关己的吐出一句。
仿佛遭了雷击,瑾年站在原地一时不能动弹。半晌,眼泪才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下来。她掩住面,蹲下身子,丝毫不再管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只是止不住的抽泣:“怎么办……真的……真的……真的就剩我一个人了……”
愤怒交织地撕裂她的内心,无助早已被吞噬,绝望在仇恨面前已显得微不足道。她的周围,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这本来呢,你母亲拜托我让你好好活着,忘记他们的仇恨,无忧无虑快乐地活好下半生,可是现在来看呢……”一直在一旁站着沉默的王贺兰终于出了声,说着,她丹凤眼邪魅的上下扫了一眼那仍在哭的瑾年,“我看你现在恐怕并不只想要活着吧?”
瑾年沉默,没有给她任何回复。
可她也不急,毕竟还有的是时间,“我知道,你一定想给你父母,还有阖族几百条性命报仇,是吧?”见瑾年还是沉默,她以为瑾年终于中了她的圈套,继而趁瑾年埋头看不见她便得意地挑挑眉,继续一步步引导瑾年道,“不如,我们合作吧?”
她本以为瑾年要问什么合作,可瑾年突然抬头,将她那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得意笑容收进眼底,她的脸上瞬间挂满了尴尬,随即一句使她掉进冰窖的话传来:“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了吧?”
王贺兰一时间竟不知怎样回答,只好装傻地笑笑。
“你早就设计好了,就是引我入局助你达成你所想要的目标。”这次,瑾年的语气变为了肯定,丝毫不容她反驳。
在瑾年的视线压迫下,王贺兰竟说不出半个不字,那种眼神是足够将她剖解的眼神。这下,她必定不会帮自己了吧。王贺兰如是想。
但瑾年随后的回答却令她大吃一惊:“虽是如此,但我答应你。”
王贺兰愣愣瞧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却没看出半点端倪。
“你都已经筹划好了,就应该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仇恨让她怎能顾及那么多呢,父母在九泉之下一定都阖不了眼的吧……“至于我为什么要拆穿你,你应该足够聪明。”
是,瑾年的眼神已让她猜了个大概:这姑娘是不想当她的傀儡,方才她就在告诉她,她足够聪明,让她打消想摆布她的念头。真是有趣呢,来时路上还没想到那十几年前傻傻呆呆憨憨的小丫头居然已经长心了,竟能识破她的计划,真是不容易。虽然一个聪明的棋子不太好控制,不过这倒是给她的谋划中省了不少事,看来许多事情已不用她操心了。但她还是太嫩了啊,大智若愚,真正智慧的人总是懂得掩饰他们的聪明,这么早暴露,果然还是年龄太小……
母亲,这是我第一次违背你的意愿:小时候,你让我跟着二叔三叔舞刀弄枪,虽然很累,但是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的,还是刻苦练就了一番武艺;长大一些,你让我和二姨奶学女红,虽然无聊,但是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的,还是会绣了花鸟鱼虫;后来,你又找了师傅来教我举止礼仪,虽然繁复,但是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的,还是莲步轻语。现在,我不想像你说得一样忘记仇恨了,虽然我还是知道母亲是为我好的,请你不要怪我,好吗?如果我不报仇雪恨,到了地下,沈家的列祖列宗会放过我吗?无辜惨死的几百口人会放过我吗?母亲,你放心,带我复仇之后,若能继续活下去,定会替你与父亲好好活着;若非死不可,等着我,我与你们在往生桥上会合……
瑾年举头望天,星星如往日一般璀璨,只是有一颗,分外的亮,一闪一闪的,好似母亲的阻止。可她绝不回头。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踏上了去往长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