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鸦瞳

2、五代十国·山鬼

　　钟散果然没有猜错。
　　日落之前，辽人的骑兵便杀了回来。

　　他们首要的不是粮食，而是御寒之物。想起城中那些原先没留意过的冬衣布匹，这支骑兵小队又折身返回来了。
　　钟散就等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天已经昏暗，扫帚草和没完没了的大雪掩盖了钟散和羊群马匹的足迹。

　　可这不是她的目的。
　　三声短哨过后，牧羊犬们兴奋地将羊群驱赶散开，小羊们咩咩乱叫，却还是乖巧地按照牧羊犬的提示行动。

　　辽人的骑兵一下子就恐慌起来。
　　昼夜交替之时，口哨，狗吠，羊叫，还有诡异的沙沙声一直坏绕在耳边，骑兵队对视一眼，便知这就是传闻中的“山鬼砍柴”了。

　　麻答手下的人还是训练有素的，很快就冲外围成一个圈，大有固若金汤之势。
　　可山鬼的羊群又怎会是随意驱赶。

　　中原的阵法奇多，精妙难通，能掌握之人便在团体作战中占据绝对优势。
　　钟散便是其一。

　　可怜的辽人骑兵还不知为何，便被无数拖着扫帚草的羊群冲散分离。刚一落单，这骑兵便能见到白绒绒的羊堆分流开，一个灰袍遮帽的年轻人骑在马上，挥着鞭杆直冲面门。
　　出手利落，干脆，与砍柴别无二致。

　　如此局势，便是绝对的一边倒。
　　因而，很容易让人忽略了钟散出手的招式之独特。

　　一番单方面杀戮之后，钟散体力透支。一日未进食，加上身上杂七杂八被砍到挂到的小伤口，她这会儿只想拄着鞭杆策马回去。
　　可偏在这时候，从东南和西南分别来了两只骑队，听蹄声，东南方向人数虽少，却很像是草原骑法。

　　钟散叹气，不再犹豫，翻身上马往西南撤去。

　　她很快就发现，西北方的骑兵就是冲着她而来，队伍里应该带了猎犬，循着味儿追上来没有一点疑虑。

　　她吹了声警戒的长哨，远远跟在枯木林的牧羊犬们呜咽着，四散开来。

　　羊群已经不知跑去何方，这要是弄丢，卖了她都赔不起这么多只羊。
　　钟散心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想着，边用鞭杆上牛羊毛织起来的兜子做投石器。她靶子一向很准，竟也砸落了两名骑兵，搅乱了整支队伍的追击速度。

　　那方也不罢休，领头的搭弓射箭，险险擦过钟散耳边。

　　第二箭来时，破风声响起。
　　钟散抬眸，只见前方高地上有一只长长的队伍，燃起的火把长龙便延伸到视线尽头。队伍最前方是一个带着铁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收手，掷出的障刀将钟散身后那支追命箭一劈为二，势头未减，斜斜插入身后的树木中。
　　静默半晌。
　　辽人骑兵也被这漫山的火龙吓住了，反应过来，大吼着折身逃窜离去。

　　钟散难得有些心惊肉跳。
　　她回头望去，洼地里那株枯木被这一刀刺了个对穿，虽然已经是棵空心木，要做到如此地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马背上的男子似乎是得了什么命令，骑马行来，覆着一张兽首獠牙的铁面，身穿黑衣，半贴软甲，腰间未出鞘的刀具似是横刀制式。
　　他御马绕着树半圈，轻松拔出没入树身的障刀，这才看向钟散。

　　“女子？”
　　他不像是问话，更似自言自语，紧跟着策马去了队伍最前方黑铁皮制的马车窗边，语调平平：“大人，让边境辽军忌惮的‘山鬼’，竟是个女子。”

　　车中一默，传来几声苍老不失温和的笑，紧跟着帷幕掀开，身穿官服的老翁正对着钟散在煮茶。这人约莫耳顺之年，鹤发鸡皮，举止文雅轻缓，偏偏一抬眸间神采飞扬，精神矍铄。

　　钟散不懂官服制式，辨不出此人品级，却也知道耶律德光北上返还契丹时，带走一批受降官员，能有这样的车架和护卫，品阶不会太低。

　　乱世中的“贱民”总是容易看高官不顺眼。
　　城中多少老幼妇孺惨死辽人骑兵践踏之下，这老头还能端坐于马车之内煮茶论道，何其荒谬不公。钟散眼神锐利又敌对，与老翁相视之后，冷意更胜。

　　一旁，马背上的铁面具冷着嗓音：“救你一命，便是如此白眼相向？”
　　钟散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策马上前冲铁面具拱手：“多谢。”

　　“不必。”铁面具偏头，点了点车驾内那位，“但凭家主吩咐做事，要谢，谢他。”
　　眼瞅着钟散吹胡子瞪眼，俩人要掐起来，老翁笑着适时出声：“曲离。”

　　铁面具扭头向另一边，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