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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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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狩为了警醒朝中众臣,兴师动众地把他们都聚集到了西市行刑处。
薛敬淳和唐惠妃是表亲,若要累及薛敬淳三族,唐惠妃的母家也要获罪。顾着韩王的体面,只判了薛敬淳这一支死罪。莫狩不想将此事拖到秋后,四月初四召集重臣看了李总章的折子,处决的日子就定在四月初六。黄将军负责审讯,李总章奉命协助,没日没夜地赶在四月初六正午前审完了。
莫狩坐在监斩官的位子上,朝臣在行刑台南面一字排开,正午的阳光炽烈,照得人睁不开眼。来围观的百姓不能近天子身,被侍卫隔在三尺外,纵是这样依旧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过来,对着跪在行刑台正中的薛敬淳指指点点。
时辰一到,监斩官一声号令,刽子手手起刀落,在仁宗一朝权倾朝野的薛敬淳人头落地,暗红的鲜血泼了一地。
李总章胆子小,看不惯这种场面,仗着自己站在群臣末尾,扯了扯身边站着的陆是的袖子。陆是脸色发青,额头上冒着虚汗,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询问。
李总章被吓了一跳:“陆兄是不是身体不适?”
陆是小声答道:“无妨,我只是……看到儿时玩伴要遭此大祸……”
李总章转头去看行刑台,刽子手正拿着块破布擦拭着大刀,一边地上是两个青年的首级,和薛敬淳滚在一处。陆是看了一眼,眼眶开始发红。
李总章一把扶住他的手臂,“陆兄不可,今日问斩的都是罪臣,若被人看到你如此情状……”
陆是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李兄叮嘱。”
李总章连日审讯只能见到犯人,憋了一肚子话没处说,本想找他闲谈两句,看到他心情低落,也只好将闲话咽回了肚子里。
四月初八朝臣来早朝,各家马车被侍卫带领停在永始门外,早朝过后直接启程前往庆都。
天子仪仗排场极大,导驾、引驾、天子车驾、卫队、乐队缺一不可,算上侍从和御医,纵使莫狩有心削减人数,林林总总也要近千人。收尾的卫队前还要加上朝臣的马车,长龙从永始门向北蜿蜒而去,望不到尽头。
人数一多统管起来就很复杂,车队出发已是巳午之交。
仁宗对江南水乡庆都的喜爱远比京城多得多,在庆都住个一年半载是常事,最长的一次有近三年。在庆都留得久,带的人也更多,仁宗后宫妃嫔和皇子自不必说,官员也可以带家眷,数千人的车队行进缓慢,要三日才能到京郊。而莫狩打算今晚就在京郊的驿站落脚,多年来习惯了仁宗做事不疾不徐的风格,众臣都叫苦不迭,停下来吃一顿午饭的时间都没有,马不停蹄地赶起路来。
赶路无趣,老臣们得莫狩优待,能坐在后头自家的马车里,李总章和陆是这些年轻的官员却被安置在导驾仪仗,跟着卫队在前面开道。陆是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其他官员嫌他闷不做声无聊至极,把他撵到了角落去坐。李总章看不过去,蹭过来坐在他身边,安慰地拍了拍陆是的肩膀。
沉浸在悲伤里的陆是勉强抬眼看了他一眼。
李总章道:“陆兄,若是说出来你会好受一些……”
陆是眼睛一亮,“我等你说这句话好久了。”
李总章:“……”
陆是小声道:“我小时候是在伯父家里长大的,我爹只会种田,但是他想让我做官,就把我送到伯父家。伯父家只有两位堂姐,他和伯母把我当成亲生儿子来抚养。”
李总章附和道:“陆侍中和夫人慈惠。”
“但是堂姐们总是不给我饭吃。”陆是很委屈,“我很饿的时候只能躲在围墙下背书,薛南在隔壁看我可怜,给我吃好吃的点心。”薛南就是薛敬淳的小儿子。
李总章大致知道陆是年幼的时候陆侍中还是工部侍郎,薛敬淳也还是鸿胪寺少卿,京城里官宦人家的宅子大多都聚在一起,是邻居也很正常。
李总章问道:“陆侍中家的围墙很矮吗?薛南那时候也是个小孩子吧,怎么在围墙那边看到你的?”
陆是道:“他在树上的。”
李总章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怎么给你吃点心的?”
“他在树上拿着点心,叫我张开嘴在下面接着,他家的桂花糕、枣泥糕可好吃了,”陆是道,“不过他准头可真差,有时候我跑了好几步还是没有接住。”
李总章:“……”总觉得陆是是被人当猴耍了。
徐晚秋见两人在角落攀谈,插话道:“陆是又在讲堂姐不给他吃饭的故事了?”
李总章惊讶道:“徐大人怎么知道?”
徐晚秋笑道:“和陆是相熟的大抵都知道这事,他总挂在嘴上说。你别看陆是现在弱不禁风,小时候他可是个小胖子。”
李总章:“……”所以陆侍中的两个女儿是为了让陆是减肥才不给吃饭吧?
陆是被徐晚秋揭了老底,不满道:“这次巡幸庆都不许带家眷,没有李璟陪你怕是孤枕难眠了。”
徐晚秋用手中的折扇敲在陆是额头上,轻斥道:“胡言乱语。”
徐晚秋年纪大,陆是不敢造次,又开始蔫了下去。
李总章道:“咳,反正无聊,不如我也讲讲我儿时的玩伴。”
闲着也是闲着,陆是和徐晚秋欣然接受。
李总章回想了一下,“我五岁的时候,他们两个刚刚跟着他们父亲搬到我家隔壁,他们自称是兄弟,都是一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的模样,却长得一点都不像。因为就在隔壁所以我们也常一起玩,有一天我们约好了早上起来一起去山后挖芋头,我一早就去找他们,但是敲了很久门没有人应,我翻墙进去一看,屋子里到处都是已经干了的血迹,他们都死了。”
陆是:“……”
徐晚秋:“……”
时间很快晃到了戌时,城郊驿站出现在眼前,赶了一天路所有人都很疲倦。公侯之家大多在城郊都有封田,建了别庄,也不住驿站,各家往各家去了。剩下的官员和仪仗、仆役等千余人要在驿站落脚,一阵兵荒马乱。
陆是只晌午在车上吃了些干粮,早饿得头昏眼花,左右安顿的事务不由他们管,一下车就催着李总章和徐晚秋去吃饭。李总章在车上拘束了一天十分疲累,晚饭动了几筷就没了胃口,只能看着陆是风卷残云一般扫荡着桌面上的菜肴。
用过晚饭徐晚秋回房休息,李总章和陆是被叫到了莫狩宫里。
城郊驿站虽然是个驿站,但却是巡幸庆都必经之地,云松巡幸庆都由来已久,也就在驿站旁修了小型的行宫。
赶了一天路,莫狩不见疲惫,反而兴致很好地在凉亭里摆了棋盘,让李总章和陆是对弈。陆是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棋艺不是李总章这种外行能比的,三两下就把李总章杀得丢盔卸甲。
李总章看着几乎从开局就一面倒的棋局,艰难道:“臣技不如人。”
陆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莫狩笑道:“李卿不擅棋艺,是朕为难你了。”
陆是道:“李兄于棋一道仅是入门。”
莫狩道:“是陆卿棋艺精湛才显得李卿生涩,换了陶卿来,旗鼓相当,更有乐趣。”
陆是道:“宁国公棋艺登峰造极,臣技不如人。”
李总章幽幽地盯着陆是,陆是想了想补充道:“李兄聪慧过人,若是潜心苦练,棋艺必会突飞猛进。”
莫狩道:“两位爱卿似是气义相投。”
难道不是你硬要把我们撮合在一起?李总章恨恨地想,嘴上还是附和了一句:“久闻陆兄才华横溢,举世无双,臣与他共事方知不假。”
陆是认真想了想:“李兄是个好人。”
李总章:“……”
莫狩看李总章在陆是面前吃瘪,不复在自己面前舌灿莲花的样子,只觉好笑,但李总章幽幽地望着他仿佛在指责,他便将话题带了开去,问陆是:“这几日朕见陆卿精神不济,如今倒是大好了。”
陆是像是想到了什么,含糊的应了声。
“朕知道陆侍中的宅子和薛敬淳从前的宅子相邻,大约你与薛敬淳的两位公子也是相熟的,陆卿难免有恻隐之心,只是万望陆卿分清孰轻孰重,不要辜负朕对陆卿的信任。”
陆是猛地抬头看莫狩,莫狩一如往常面沉如水,寒星般的眼眸反射着点点月光,像一汪漆黑神秘的深潭。沐浴着莫狩洞悉一切的眼神,陆是觉得极不自在,“臣早不是黄口小儿,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莫狩点到即止,转而看向李总章,“上次李卿临摹的棋局可带来了?”
李总章道:“带来了,只是臣还未解开。”
莫狩道:“索性无事可做,不如与陆卿一起解。”
“是。”
从行宫里出来,陆是和李总章按着莫狩的吩咐,打算回去研究一下李总章临摹的棋局。走了没几步却见陶祯笑眯眯从对面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个捧着餐盒的小厮。
“两位大人这是要往哪去?”
“正准备回去研究棋局,”陆是盯着餐盒,“不知国公又是要往哪去?”
“刚从延庆侯的庄子出来,”陶祯指了指小厮手中的食盒,“席间吃着他家厨娘做的红绫馅饼不错,厚着脸皮讨了一碟。子祐若有兴致,不如与我一同用宵夜?”
陆是的眼睛一亮,正想答应,又看见李总章还杵在一旁,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李总章自然看出陶祯没有请他同去的意思,笑着摆了摆手:“赶路辛苦,不打扰二位雅兴,我先回去歇息,棋局明日再看吧。”说罢潇洒转身离去。
陶家在京郊也有庄子,离得不远,一行三人步行也不过半刻。陶祯着人搬了张小圆桌在院子里,摆上茶水糕点,陆是毫不含蓄地吃了起来。
“子祐,刚刚我仿佛见你和李总章从行宫出来?”
“陛下叫我们过去下了盘棋。”
陶祯来了兴趣,“哦?李总章棋艺如何?”
陆是喝了口茶,随口道:“比李璟强些。”
陶祯笑着摇了摇头,李璟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也就音律上比较通。李总章好歹是个状元,棋艺如此之差,说出去叫人笑话。二甲有几位论才学家学都比李总章出色得多,也不知他是怎么讨了莫狩欢心,点了他做状元,入朝为官也是信任有加,不断提携。
没准还真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