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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茶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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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狩的母后安和皇后容姿秀丽,素若秋菊,明眸善睐,修眉联娟,顾盼间似有盈盈秋波。仁宗好美人,初见安和皇后也是十分宠爱。安和皇后出身高贵,性格温和,颇通诗书,喜好吟诗作画,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很合适的,但作为一个妻子未免过于端庄和死板,尤其是对耽于享乐的仁宗来说,短暂的热情消逝,长久以来仁宗都对安和皇后严肃的表情和谆谆的规劝感到非常厌烦。
而莫狩无论容貌还是性格都和安和皇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陶祯来形容,便是目似寒星,眉如墨画,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近臣都知道,仁宗相当不喜欢莫狩,大约也是看到莫狩就会想起安和皇后的缘故。
一室茶香。
陶祯给莫狩和自己倒上了茶,莫狩轻啜一口,“香气尽散,还不如外面茶馆几文钱的粗茶。”
陶祯悠闲地等茶水晾凉。
莫狩回味了一下茶的味道,“这该不会是朕赏你的普洱吧?”
陶祯笑道:“正是。”
莫狩心疼道:“早知你如此浪费,还不如朕留着。”
陶祯道:“好歹是臣亲手煮出来的,陛下怎么说的如此绝情。”
莫狩道:“若你平常都是这样糟蹋茶叶,朕会考虑往后赏你些别的。”
陶祯道:“咳,这是臣特意为陛下做的贺礼。”
莫狩看他显露出少有的局促,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眸中的冷厉顿失,混杂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纵使陶祯曾与他朝夕相对,也是极少见到他笑的。他继承了安和皇后出色的五官,多了些英气和硬朗,平日板着脸时这份俊逸总被贵气和威严掩盖,而他笑时,即使只是微笑,也是神采奕奕,尽显风流。
陶祯将目光移到了茶杯上。
莫狩道:“朕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
陶祯道:“因果不虚,报应不爽,薛敬淳作恶多端,自食恶果。”
莫狩道:“朕以为,三年前他就该被父皇处死。”
陶祯道:“陛下爱惜唐惠妃,自然也爱惜唐氏亲族。”
莫狩道:“朕能容忍父皇包庇薛敬淳,却不能容忍你放任父皇包庇薛敬淳。”
陶祯心中一紧,目光再移回莫狩脸上,莫狩已经恢复了平常八风不动的模样,方才惊鸿一瞥的笑容仿佛是陶祯的幻觉。
陶祯苦笑道:“陛下失言,臣为人臣,尽臣子本分,一切但凭上意,不敢有所僭越。”
莫狩压着怒火道:“薛敬淳贪赃纳贿之事人尽皆知,三年前向先帝呈罪状的时候却丝毫不提,满朝文武岂非耳聋眼黑?抑或官官相护?”
陶祯道:“薛敬淳深得仁宗信任,有唐惠妃和韩王护着,薛府又家徒四壁,账目不知所踪,硬给他安上贪墨的罪名也会落人口实,以为是朝中结党、排除异己,若被人利用反咬一口,自身难保。”
莫狩缓缓道:“薛府的账房先生和账目,是不错的证据。”
陶祯颔首。
莫狩道:“朕不信没有人在暗中推李总章一把,他初来乍到就能找到在京城消失了三年的薛府账房先生。”
陶祯道:“李大人运气好。”
莫狩冷哼一声,“朝廷中敢私藏薛府账目的,除了薛敬淳的同党,也唯有尽臣子本分,不敢僭越的宁、国、公。”
莫狩如今不好骗了,陶祯感慨地叹了口气,“不瞒陛下,年前臣找到了薛府的账房先生,只是临近年关,事务繁多,暂时先压下去了。此次陈喜平状告薛敬淳事发,臣顺水推舟把他交给李大人,也省得来日要臣找名目提起此事。”
两人对坐在一张小茶桌两边,离得极近,莫狩目光灼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陶祯不自在地低下头去。半晌莫狩道:“后日午时处决薛敬淳,你和朕一起去看看。”
陶祯低声应了。
莫狩起身背着手走回书桌后,略一挥手,“退下吧。”
陶祯将桌上茶具归整,青瓷罐盖好,拿起就要出门,莫狩突然转身,“送出去的礼,哪有收回的道理?”
陶祯心道这人不仅愈发不好骗,还愈发阴晴不定,“臣观陛下似是不喜欢臣的贺礼,正想着回去换个合陛下心意的。”
莫狩道:“不喜欢也是朕的,宁国公府很缺茶叶?”
“茶叶倒是不缺,只是陛下赏的普洱……”陶祯举起了罐子,“全在这里了。”
莫狩又是一声冷哼,“好茶给了你也是糟蹋,贺礼留下,你退下。”
陶祯只好恋恋不舍地把罐子放在了茶桌上。
送走了陶祯,常定带着李总章进来,随手拿过桌上一个茶杯,准备给李总章倒茶,莫狩摆摆手让他下去。
李总章心里嘀咕,前几日给他下马威还不够,居然连茶都不给喝了,苛待官员!转头就见莫狩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他,立马正色行礼,“臣李总章参见陛下。”
“免礼。”
李总章从地上爬起来,但见莫狩还站在书桌后的万宝格前盯着什么看得入神,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巴巴地问道:“陛下这么晚叫臣来是有什么事吩咐?”
莫狩目光从万宝格上移开,看了眼穿着皱巴巴官服的李总章,“朕派你去审问薛敬淳的账房先生,你似乎是和他一起睡了一觉。”
李总章尴尬道:“臣走得急,忘记整官服了。”
莫狩坐回了书桌后,示意李总章也坐,李总章才干巴巴地坐在下首。
“审问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李总章答道,“陛下派来和臣一起审问的黄将军宽严并济,恩威并施,对账房先生晓以大义……”
莫狩打断他,“朕记得黄将军目不识丁,你说的这些对他来说会不会难度太高了。”
李总章干咳了一声,小声道:“他严我宽,他威我恩,账房先生被他用了几个刑之后,我再一劝就全招了。”
莫狩道:“这三年他都待在哪里?”
李总章道:“据他招认,薛敬淳刚出事的时候,把他送去城郊唐都督的庄子上让他藏在地窖,一藏就是两年多,年前薛敬淳突然从寒越县递来消息,要他偷偷跟着走货商人去韩王封地,还没走出京城他就被一伙人劫走关了起来。”
时间上倒是和陶祯所说对上了,但陶祯手里没有兵权,能用的也不过是府里和庄子里的家丁侍卫,怎么就这么凑巧截住了混在不起眼的商人中的账房先生?莫狩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陶祯那句“李大人运气好”,或许陶祯说的运气好不是李总章而是他自己?
脑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莫狩皱起了眉,问道:“唐都督,是唐清怀还是唐清源?”
李总章道:“是唐清怀都督。”
唐清源和唐清怀是唐惠妃的兄弟,帮薛敬淳窝藏个账房先生再平常不过,藏了两年多没被找到,怎么让他去韩王封地的时候,韩王也刚好递上折子要求回京?韩王在西北,唐清怀在江南,薛敬淳在寒越县,彼此通个信都要十天半个月,但这群人就是锲而不舍地在预谋着什么。莫狩感觉又好气又好笑,韩王大约觉得唐惠妃死了自己制不住薛敬淳,便想拿住薛敬淳的把柄,让薛敬淳始终记得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又不能明目张胆派人押走账房先生,反倒让陶祯捡了个便宜。想来陶祯也清楚这一层,所以才劝他不要让韩王回京。
只是如今,韩王回不回也无所谓了,他最得力的手下薛敬淳死了,料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波。
“剩下的都写在折子里递上来吧。”
李总章应了,准备告退。
莫狩想了想,补充道:“陆是比你还晚几日入朝,却比你得体得多,平日多跟他好好学学。”
李总章羞愧地抹平了官服的褶皱,下一秒他收起手,绯色的布料又不给面子地皱起来。莫狩看得好笑,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莫狩又回身去看万宝格上那个玉盒,陶祯走后他随意地将陶祯那个装着煮出来淡而无味的茶饼的不值钱青瓷罐子放在了里面。
这个罐子是陶祯陶修兄弟进宫之前,也就是他们十岁前的作品。老宁国公把持朝政数年,仁宗成年后亲政,老宁国公厌倦了朝野,离开京城,带着妻儿遍历山川。所以虽然莫狩和陶祯兄弟自小相识,但在十岁前相处是很少的,十岁后陶祯兄弟才进宫做了莫狩和莫狰的伴读。
那一年仁宗巡幸庆都的时候,老宁国公一家也恰好到了庆都,大人们叙旧,陶祯陶修就被扔到了皇子堆里。莫狰算得上诸皇子中最淘气的,陶祯陶修比起他来也是不遑多让,三人疯起来十分投缘,一阵鸡飞狗跳过后其他皇子都被吓得找母妃去了,只剩莫狩面无表情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他们——安和皇后说了,这两位小疯子当中有一个会继承宁国公的爵位,作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他要学会拉拢小疯子。
老宁国公在庆都待了两个月,两个月间安和皇后为了锻炼莫狩,免去了他和莫狰的课程,每天只陪着两个小疯子玩,给了莫狩人生中不多的一段闲暇。这个罐子就是那两个月间陶祯陶修求了仁宗,让他们四人去庆都郊外的官窑,说想学烧陶。可去了也不过是肆意玩闹,临走捏了个罐子出来带回去以示成果,还逼着莫狩也添把手,做个四人智慧的结晶出来。
莫狩没有找到拉拢陶祯陶修的机会——因为他们整日都在疯玩,但看两个小疯子对他相当熟络的样子,他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
莫狩想起他即位大典过后,莫狰就离宫出走,当时只有十五岁,尚未封王。到如今封王的事情一拖再拖,待他疯够了回宫来,就封他为晋王。又想起四弟魏王封了王之后一直未出阁,这回帮他走了一趟寒越县立了功,恰好寒越县需要人接手,不如就让他在寒越县建个漕运都督府好好整治一下。
轻叹了一声,莫狩随手拿起一块深蓝色的绸,将玉盒并青瓷罐一起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