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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御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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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狩很闲,陶祯更闲。正如莫狩所言,百姓安乐,吏治清明,国库充盈,六部勤谨,日常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这几日工部按旧例,已经主动派人整修庆都行宫,天气转暖就启程巡幸庆都。
陶祯正在花园晒着太阳,品着去年莫狩不甘不愿赏的一罐紫笋,李璟又吊儿郎当地上门来拜访。
李璟笑嘻嘻地坐在桌子另一边,“春寒未褪就出来赏花,国公好兴致。”
看着光秃秃的花园,陶祯凉凉道:“不请自来,李公子兴致也不错。”
李璟神神秘秘道:“非也非也,若非有事,我是不敢叨扰国公的。”
陶祯看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茶杯上,不甘不愿地也为他倒上了茶。
李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道:“今日时被我拦到个进京告御状的。”
陶祯道:“既是告御状的,怎么会被你拦了?”
李璟道:“这人没读过书,只想着进京申冤,却不知道如何申冤。进了城见徐晚秋家的宅子气派,一问家丁知道是徐尚书的府邸,就跪在门前,徐晚秋上朝还没回来,就被我先拦下了。我细问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他一听民告官要杖责,还吓得不轻。”
陶祯道:“你怎么总住在徐尚书府上?”
李璟嗤笑道:“要不是徐晚秋求着我去我才懒得理他,我早说徐晚秋个呆子,选的宅子离城门太近,风水不好,他偏不听,这下好了,告御状的找上门了。”
陶祯皱眉道:“口无遮拦,朝廷命官岂是你随意议论的。”
李璟皱了皱鼻子,“在家听徐晚秋教训,出来又要听国公教训,我都怀疑我脸上是不是写了‘孙子’两个大字。”
陶祯看他活泼,样子和陶祯如出一辙,心下也忍不住轻松起来,“你还没说这御状是要告谁。”
李璟道:“薛敬淳。”
陶祯嘴角勾起个微妙的弧度。
有人进京状告寒越县知县薛敬淳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一事,陶祯和擒文学士商议过后,毕竟是李璟先拦住人的,就让李璟的伯父吏部尚书李禹递折子上去。
第二日早朝莫狩将此事提了出来,立马有人出列道:“先帝在时,薛敬淳身居高位,上不能匡主,下不能益民,独断专行,任人唯亲,卖官鬻爵,被先帝贬为知县,谁知竟屡教不改,一错再错,臣以为,罪不容诛!”
朝堂上一片附和之声。
莫狩扫视了一圈群臣,沉声道:“朕还未派人前往寒越县彻查此事,告御状之人所言未必是真,尔等竟尽信一面之词?”
众臣噤若寒蝉。
莫狩道:“薛大人为国尽忠数十年,一时不察犯下大错,年事已高却还要到山高水远的寒越县,朕每每想起,总是于心不忍。朕思前想后,薛大人何等忠孝,必不会做出草菅人命之事。便派位钦差大臣,将此事查清楚。”他的目光停在陶祯身上,迟疑了几秒还是转开去,挑中了吏部侍郎。
莫狩话里话外皆是偏袒,此事怕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陶祯却收到宫里递出来的消息,莫狩另一边还派了魏王微服暗访。
陶祯乐得清闲。
钦差和魏王的折子很快传回了京城。早朝上莫狩让常定读了吏部侍郎的折子,吏部侍郎揣度着莫狩在朝堂上对薛敬淳似是偏袒,便也顺着莫狩的话,在折子里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夸夸其谈,从寒越县的命名讲到寒越县的风土人情,洋洋洒洒几百字还没有到正题。莫狩虽然已经看过折子,但面色还是不由得越听越黑,吓得群臣大气不敢出。
常定读完了吏部侍郎的折子,众臣也理解了他的意思——薛敬淳老眼昏花以至断案有失,至于受贿并未提及。
读过之后莫狩阴沉着脸将魏王的折子摔在台阶下,一室寂静,无人敢动。半晌陶祯走上前捡起折子,粗略扫了一遍,抬头看莫狩。
莫狩道:“念。”
相比吏部侍郎的折子,魏王这份折子要详尽得多。
通过吏部侍郎的折子,大家都知道了寒越县虽然叫做县,但却是水路枢纽,商业繁华百姓殷实,是个富庶的好地方。薛敬淳贬官的时候,先帝体恤他年事已高,为官数十载,挑了寒越县,也是让他安度晚年的意思。但薛敬淳一到寒越县,就搅得寒越县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魏王列了薛敬淳十条罪状出来。
第一,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薛敬淳娶了十几房小妾还不够,见到俊俏的少女少妇就要抢来凌辱一番。凌辱过后,情况好的留在薛府做小妾,差的甚至将人赏给下仆或卖入妓院。家属闹事的,杖责一百也就不闹了。久而久之,寒越县有些姿色的女人连门也不敢出。
先听了吏部侍郎对薛敬淳老眼昏花的描述,众臣仿佛看到了一头老牛,行动迟缓地在新田上耕耘……耕耘……
第二,贪赃纳贿,侵吞公产中饱私囊。
寒越县临着两条河道,每年朝廷都要拨下不少银两用于修缮河堤,魏王查了账目,这笔款项从朝廷到寒越县中间都是分毫不少的,而薛敬淳从中抽了三成。除此之外,外来的人在寒越县做生意,受薛敬淳庇护的,自然不愁生意不好,相对的,收入中的三成要“孝敬”薛敬淳。
第三,是非不辨,草率断案。
寒越县因着人货往来频繁,外来生意人和本地住民总是少不了摩擦。知道薛敬淳爱财的,打点些金银,薛敬淳就能睁眼说瞎话,胡乱断案。进京告御状的陈喜平,家里是开酒馆的,他哥哥和薛敬淳的家丁起了争执,家丁向薛敬淳告状,薛敬淳二话不说把他哥哥关进牢里,严刑拷打而死。
第四,强征“寿辰”税。
薛敬淳到任三年,三次寿辰都是大摆筵席,宴请宾客,流水般的礼金收进去,还要寒越县百姓每户上缴五十两寿辰税,交不出的就抄家变卖。若有闹事的,随便安个罪名抓进牢里去,要一百两才能赎回去。
读到这里,群臣的脸色也像莫狩一样黑了。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知县,竟能在地方作威作福到这个程度。
莫狩不久前才同李总章说“吏治清明”,薛敬淳的事情就捅到了京城,仿佛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莫狩的眼睛盛满了怒气,以他平日不动如山的表情来说,已称得上是相当生动了,“诸位爱卿以为,还需继续读下去吗?”
众臣皆是摇头。侵吞修堤的款项、征缴私税,足够将薛敬淳挫骨扬灰。
陶祯道:“臣倒以为,第八条还是要读的。”
莫狩看得出他脸上隐秘的愉悦,不知他又在算计什么。
第八,勾结朝臣,卖官鬻爵。
比起前面的罪状,这一条对大臣们的威胁显然更大。皇上震怒,一旁又有宁国公推波助澜,朝廷中免不了一场大清洗,一时间人人自危。
陶祯又道:“观魏王所言,薛敬淳爱财如命,胆大包天到此种程度,可臣记得三年前薛敬淳被贬时,薛府家徒四壁。”
一石惊起千层浪。
陶祯点到为止,没有再说。
莫狩将彻查薛敬淳的任务交给了李总章,李总章是今年春闱后才进入仕途的,这次清洗运动的火焰显然烧不到他身上。莫狩选他来查,便是摆明了对老臣们的不信任。
朝中众臣按兵不动,却有暗潮涌动。
孙敬给陶祯递文书的时候,见陶祯眉宇间尽是痛快,疑惑道:“国公若是想拉下薛敬淳,为何年前不将薛敬淳的账目交给皇上?”
陶祯道:“若非薛敬淳自作孽,惹得陈喜平来京中告他,我暂时是不会动他,否则依韩王的个性怕是消息一传到封地就要杀进京来,年都过不好。况且薛敬淳还有别的用处,这次没了他我还要再设计一番。”
孙敬似懂非懂。
陶祯道:“让人把薛府的账本和账房先生交给李总章,不可暴露身份。”
有魏王先前的调查和陶祯暗中的帮助,李总章很快就拿出了令莫狩满意的成果。莫狩这次没有在早朝上宣读,而是把宰相和六部尚书等要职召集起来,传阅了一遍李总章递上来的折子。
御书房里的气氛凝重,这些重臣除了李总章和新入朝的陆是,都是从仁宗时候走过来的,和薛敬淳打过很久的交道。
薛敬淳是唐惠妃的表哥,唐惠妃得宠他前只是个鸿胪寺少卿,有了唐惠妃在仁宗身边吹枕头风后平步青云,官至吏部尚书。薛敬淳爬得这么快不全是唐惠妃的功劳,他这个人也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极会溜须拍马、给人戴高帽子,口角春风,讨得仁宗欢心。薛敬淳风头最盛的时候,仁宗曾提起要封他为广成王。云松从太祖时留下的不成文规定,亲王、郡王爵只封王室血脉,异姓侯最高只封国公,就如宁国公。广成王是郡王爵,显然是越制,一帮老臣不惜以撞柱相逼,才让仁宗放弃了这个念头。
封王之事虽然压了下去,但薛敬淳已成众矢之的,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他,盘算着将他拉下马。三年前春闱,他被试子揭发买卖官职,事发仓促,又正逢安和皇后丧期,仁宗心情悲痛,无心理政,未能细查薛敬淳的罪状,加上唐惠妃求情,只把他贬到寒越县。
今日再提起,情形又很不同,他的靠山唐惠妃倒了,龙椅也换了一个人坐。
薛敬淳在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上的所作所为都清楚的写在折子里,甚至李总章还找到了当时薛府的账房先生和他存档的薛府账目。薛府被封时众人都看得清楚,确实是很简陋的,若不是看账目,绝对想不到薛敬淳贪赃纳贿数千万两黄金。根据账目来看,这些钱大多没有用在他自己身上,一部分送进宫里为唐惠妃置办华服首饰、收买后宫妃嫔,一部分在朝中为韩王疏通关系、拉拢势力。
莫狩和众臣商议过后,拟了一份和薛敬淳有牵扯的官员名单。莫狩雷厉风行,名单上的所有官员停职,又让魏王抄了薛府,将薛敬淳和家眷押解回京。
这场风波来得快也去得快。
莫狩屏退大臣,只留下陶祯。他早发现陶祯来的时候带了一个青瓷罐子,莫狩记得这个罐子是幼年时陶祯、陶修和莫狰一起烧的,陶祯宝贝得很,今日拿出来倒是稀奇,“什么东西值得你用这个宝贝罐子装?”
陶祯卖关子:“贺礼。”说罢跟常定耳语几句,常定得了莫狩默许,便去取陶祯要的东西。常定带回了两个小太监,小太监手上抬着一套茶具。陶祯打开罐子,亲自烹起茶来。
常定带着人退出了御书房,满室只听得茶壶中水滚开的咕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