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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难逢对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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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醉猫不知要嚎叫到什么时候才会入眠,你我倒不如杀几盘围棋如何?”沈浪道。
“你之前不是说琴棋书画早已在王某面前溃不成军么,今晚怎生此等雅兴,偏要拿自己的短处来跟我的长处一较高下,岂非是很无稽?”王怜花反黠道。
“所以我正想见识下王公子是怎么把我杀得溃不成军的。”沈浪道。
“我倒是没发现,沈大侠有自己找虐的嗜好。”王怜花道。
“人生无常,输赢无常,胜败乃兵家常事,不为一较高下,只为打发人生。”
沈浪嘴角勾起三分淡淡的微笑,似这澄澈的星空,温柔高远,星光淡漠,却能撒遍大地照亮万物,让人见了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沈浪的笑,仿若这浩然的星空,无限地包容,星海无垠,却也无限地寂寞。
沈浪和王怜花都是不甘寂寞的人。
“好一个打发人生。”王怜花笑道。
说罢便问小二向掌柜要了一盒围棋,黑子白子,于天井中大槐树下摆开对峙。
今夜风大,落叶深深,星空寂寂。
大槐树下,落针可闻,只余一下一下的落子之声,清脆而清越,仿佛来自遥远国度的旧梦。
尽管被连连攻破,当下已是困兽之斗,沈浪却毫无顾忌,从容淡定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脸上仍是挂着那泰山崩于顶而不会变的微笑。
王怜花展眉笑道:“人生如棋,方寸之间尽显人生百态,从一个人的棋路便可看出他是怎样一个人。”
沈浪手托下巴道:“哦,却不知王兄看出了些什么?”
王怜花不答,却反问道:“沈兄是不是身处什么样的境地都能如这般笑?”
沈浪道:“都连输你三次了,横竖都是输,笑也输不笑也输,我为何不笑着面对呢,难道你想看我哭?”
王怜花落下一子,道:“我倒是想看看沈大侠哭是什么样子。”
沈浪道也落下一子,道:“那一定很难看。”
王怜花却笑道:“不,那一定很好看。”
“哦?”沈浪不解道。
“你可曾见过铁树开花?”
“没有。”
“物以稀为贵,正因为铁树开花少见,所以无论它开出什么样的花都是铁树最美的花。更何况沈兄笑起来也还算好看,哭起来也一定好看。”
王怜花把他比做铁树,沈浪无奈一笑,从来没有人拿他做过这样的比喻。
“咦,王公子你看,我好像……这是不是破了你的局。”
王怜花从铁树开花沈浪一哭的想象中蓦然回神,顺着他刚才落下的一子看去,再纵观全局,然后便愣住,想不到沈浪竟会从重重包围中冲杀出来,原先被逼入死境的白子顿时盘活。
“怪我顾着说话,一时疏忽。”王怜花一拍头道。
“这便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我这却是走了狗屎运。”
“你的运气一向不错,不过我没想到你竟能看出其中的破绽。”
“输的次数多了,自然就醒悟了。”
“悟性不错,像沈兄这样聪明的对手实在是难得。”
“王兄过誉了,你的棋艺超群,被你连败三次,我才扳回一局,实在是惭愧。”
“我至今未棋逢对手,你能勘破一次我的棋局,这已经很不错了。”王怜花毫不掩饰道,这句话在夸赞自己的同时也夸了沈浪。
“我早说过,若比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丝竹弹唱,琴棋书画,在王公子面前,沈某早已溃不成军。”
“所以说,这对你不公平。”王怜花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桌面,抓起一把黑子白子,对着棋盒,手一松,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便打破这黑夜浓雾般的寂静。
王怜花长身而起,嘴角上扬,勾起一抹轻笑,道,“不如我们去赌场比一比如何,赌,靠的是运气和技巧,这样才有意思。当初沈兄跟快活王的一场豪赌,可谓是惊心动魄,我正想会上一会。”
“赌不仅靠运气和技巧。”沈浪为难道。
“那还靠什么?莫非……你不愿意,还是不屑与我赌?”王怜花皱眉道。
“要赌博,首先得有赌本。”沈浪道。
“今天不是当了我那腰带么,我们吃喝住店,总该有剩余吧。”王怜花道。
“有是有,但是在那只醉猫那儿。”
二人面面相觑,都不愿意回去取,也看得出对方都不想去,他们都知道,嗜酒如命的猫儿一向十分难得喝醉,喝醉的猫儿不好处,喝醉了还乱吼乱唱的猫就更难应付了。
“罢了。”王怜花说着一挥手,手中便多出一样事物,迎风一展,定睛一看,象牙为骨,锦缎为面,名家书画于其上一气呵成,栩栩如生,相映成趣,妙不可言,正是白天那把象牙山水扇子。
“我还是索性把扇子当了吧,免得糟你们惦记,我可不乐意整天防着被你们馋。”王怜花无奈道。
沈浪却哈哈大笑道:“你这黑心的呆子,怎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真是铁树开了花。”
王怜花正摇着扇子的手突然顿住,纠正道:“我心黑,但不呆。”
二人一前一后跨出客栈小院,步入浓郁的夜色中,走向闹市,此时,歌坊、妓馆、赌场正是灯火通明,迎来送往热闹非凡的时候。
当铺对面一般就是赌场,赌场对面一般也经常会是当铺,就像双生儿、并蒂莲一样相辅相成相映成趣,输光了就去当,换了赌资再去赌,方便得很。当客和赌徒,经常会是同一个人。
称心当铺,如意赌坊。
称心如意,奇哉妙哉。
但世间的事往往是事与愿违名不副实的,称心当铺不称心,如意赌坊不如意。当客和赌徒们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但侥幸心理,是人类惯有的毛病。
出了称心当铺,他们自然也看到了对面醒目的、大大的“赌”字,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在深夜的冷风中猎猎飞舞,如那勾栏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向你伸出纤纤玉手,正用丝巾香帕一下又一下地挥舞着媚笑着,勾起你最原始的欲望。
赌念,岂非也是人性中最原始的贪欲在作祟?人性中的追名逐利无可厚非,没有人会嫌钱多。只不过,赌博,虽属三教九流之术,却也往往比坑蒙拐骗偷,来得更光明正大,赌博亦是一门技艺,靠的是运气和技巧,正所谓你情我愿,愿赌服输,各凭本事。
王怜花那把价值连城的象牙山水扇当得两千两银子,赌场和当铺最像的地方是——都会扒掉你一层皮,那把扇子的原价当然远远不止两千两,但为筹快钱咬咬牙做出一定让步,你情我愿,无可厚非。
当下王怜花和沈浪各分得一千两银子作为赌本,肩并肩走向对面的如意赌坊。
王怜花跟沈浪约定,各找一桌,各赌各的,一个时辰为限,出来的时候看谁身上的银子多。
这很公平,各凭运气,各靠本事。
若是二人同一张桌子对赌,一副牌,难免争夺牌运,互相牵制,影响心态和局势,势必不能正常发挥赌技。
沈浪很快便挑中一桌并融入其中,开始下注了。
沈浪的嘴角微微上扬,犹自挂着那似笑非笑的三分微笑,如春风柳上原随微风轻轻摆动的新绿色柳枝,和煦暖阳般恰到好处的感觉。
慵懒闲适的笑意,却充满了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又显得纯良无害,和蔼可亲,让人顿生亲近好感,但他眉宇间溢出来超凡脱俗的出尘气度,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又让人顿觉不容小觑。
沈浪发挥了自己应有的本事,一开始就如鱼得水,仿佛风和日丽下扬起风帆,顺风顺水徐徐起航的船只,长风破浪,一帆风顺。
王怜花左看右看,眼中一亮,终于挑中一桌。
“走开走开,没钱的小白脸,要看热闹去别桌,我们这桌可是五百两起价的豪赌。”那庄家见王怜花玉面朱唇风度翩翩,却系着一根邹巴巴的麻绳腰带,活脱脱像个落魄公子哥,不由得一脸鄙夷嫌弃地朝他挥挥手,这种人他见得多了,一看就是在赌桌上一败涂地的的纨绔子弟。
“就是啊,捣什么乱。”
“输得只剩下条麻绳了,还敢来凑热闹。”
“去去去,你这穷酸相别触了本大爷的霉头。”
“臭小子,回家向你爹妈哭哭闹闹软磨硬泡多要几个钱再来翻本罢。”
这桌的赌徒们纷纷朝他望去,看他麻绳腰带的打扮,眼中也均是不屑。
古人云人靠衣装马靠鞍,不是没有道理的,以貌取人是多数人固有的常态。
王怜花却也不气恼,仿佛充耳不闻,嘴角弧度上扬,轻轻冷笑一声,从衣袋里摸出一千两银票,推开众人,往桌上一拍,仿佛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青天大老爷沉香木做的惊堂板往桌案上一拍,威武而神圣,让人不禁心生敬仰。
王怜花这边也甩开膀子,开始了孤注一掷的豪赌。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赌场有赌场的规矩。
人在江湖,只要武功高强,就是强者,只要有势力,就能雄踞一方,武功高又有势力,就能呼风唤雨。
在赌场里,只要有钱,就是客人,只要赢钱,就是大爷,有钱又赢钱,就能受人景仰。
不消一盏茶功夫,王怜花一身红衣,成了众人眼中红红火火闪亮耀眼的小太阳,先前众人对他的鄙夷和不屑不约而同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换成了钦佩和艳羡甚至是嫉妒的目光。众人无不跟风下注,就好像是为王怜花马首是瞻无比听话顺从的小弟。
那庄家见此也恨红了眼,嘴角抽搐,拿牌九的手也不由得轻轻颤抖,心也砰砰地跳。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而王怜花那一身耀眼的红衣,在他眼中也成了熊熊燃烧着跳跃的火焰,灼烧了他的眼,他满眼都是火红一片。一场大火越烧越旺,勇往直前势不可挡,一直焚过他的心乃至他全身。他心痛得难受,全身都疼。
那桌子上似乎有一条小河,满桌子的黄白之物,哗啦啦地流到王怜花那边,在他眼前堆成高高的小山,山越堆越高,他已心痛得越发忍无可忍。
深知不是王怜花的对手,再斗下去也是以卵击石自讨苦吃,看来他不得不请高手出马了。
他对身旁小弟耳语几句,那厮就很听话地走了。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只见众人齐刷刷让出一条道来,一个身披紫色皮草、头戴貂帽、身材颀长、脸色蜡黄、头发半白的老头子走了出来,只见众人恭恭敬敬唤他“二爷”。
那二爷替下庄家,上阵坐庄,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瞟向王怜花,似是老鹰在看猎物,嘴角却在笑,他对王怜花道:“小子,我来会一会你。”
王怜花也嘴角含笑,眼睛亮亮地转,却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道:“二爷,请。”
接下来的一盏茶功夫,先前跟着王怜花下注的追随者开始犹豫甚至抛弃了他。王怜花先前还是小太阳,现在却连煤球都不如。赌场这地方历来都是世态炎凉,一个人可以一夜暴富,也可以一夕沦为乞丐。
王怜花跟二爷你来我往,输输赢赢。
越往后,王怜花眼前金银堆积的小山就越发缩水,这二爷仿佛就是个有如神助的愚公,专门来移王怜花的山,势要削平此山为止。他就是王怜花的克星。
他一来,王怜花就开始走下坡路。一众赌徒倒了一大半到二爷那边。
但那二爷也好不到哪里,因着二人斗法,实乃两败俱伤。二人你赢我输,我赢你输,众人下注也左右摇摆。王怜花的钱到了二爷那,二爷的钱却又流到了众赌徒那儿。
有时候不为赢钱,只为出气,不蒸馒头争口气。谁叫王怜花这厮赌桌上太过嚣张赢钱太凶狠。枪打出头鸟,太过惹眼往往惹祸上身。
此时王怜花面上却还是镇定自若全无展露半点表情,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一副牌九,就像在抚摸梦中情人的脸颊,那么温柔,那么轻柔,那手指仿佛凝聚着午夜梦回窗棂前稍纵即逝的清幽月光,月光随着他温暖的指腹洒到了情人的脸上,面对着如王怜花这般惊才绝艳的风月高手,没有哪个情人会不为之发狂色变而无动于衷。
当他的手指轻轻离开的时候,那张牌的点数却奇迹般多了一点,就像他天下无双的易容术一样天衣无缝。这一系列动作,他做得是那么的自然优雅,丝毫不令人怀疑。就像月光本该洒遍大地照亮情人的脸一样,花前月下情人幽会,那么自然坦荡理所应当。
一点,足以扭转他的牌运。
忽然,眼前白芒一闪,迅猛如流星。
王怜花的月光顷刻间被击碎,情人也握在了别人手中。
二爷拿着那张被王怜花易容改扮的牌九,此时的表情就像是老鹰抓到了猎物般得意而欣喜。
王怜花却还是荣辱不惊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看着二爷。
王怜花的聪明之处在于之前的一把牌抹掉了一点,这一把又抹多了一点,就算是把整副牌全都掀起来作比较,他们也找不出一丝破绽,绝技看不出他弄虚作假,可谓是做得天衣无缝。
十个赌王九个千,还有一个碰运气。没有哪个赌王是逢赌必赢战无不胜的。抽老千,也是赌博的一种技巧。赌博之术,本就集看牌、算牌、猜心、抽老千于一体。赌博中的高手往往也是千王。
这个时候,王怜花却在想着,沈浪你个碰运气的呆子。想到沈浪跟快活王的那一场豪赌,心里又叹道,不过你的运气也还真是好。
赌博,本就属于三教九流之术,虽比坑蒙拐骗来得光明正大,却也不比坑蒙拐骗高尚多少,它们本就是一家人。区别在于赌桌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甘情愿受骗上当。
王怜花的产业涉及歌坊、妓馆、当铺、赌场等,他怎会不知天下赌场赚钱的方式离不开抽老千,他那么善于经营和算计,怎能不精于此道。
王怜花跟二爷的较量,其实就是两个千王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