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心》苏翠翠

3、亲缘

　　从未央宫回来之后，我再没出过门，一直躲在暖玉阁。福宁宫上下都知道我身体不似常人强壮，也就不再打扰我，由着我去。父皇和母妃曾过来看我，见我气色不算太差，也就放了心，嘱咐了几句便走了。转眼间进了腊月，窗外寒风哀嚎的声音越发得大了，我也就更不想出门，每天都把被子裹得紧紧的，拿着一本书蜷缩在炕上。
　　初七那天，我坐在炕上看秋水做绣活，突然女人刺耳的声音在空中炸开：“七妹妹最近身体可好些了？”这一声把我和秋水都吓了一跳，秋水手一抖，针扎在了指尖上，鲜红的血珠登时冒了出来。秋水抬起头，也顾不得手上的针眼，马上扔了活计低身行礼。我跟着抬头，原来是太子妃佟曼云，她见我要从炕上起来，伸手拦了一下，说：“不用了，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多礼干什么？”听她这么说，我正好懒得起来，顺势坐下了。她看看秋水，又看看我，说：“七妹妹对下人宽厚不是坏事，只是也得有个分寸，哪有主子和下人坐同席的？”她往前走了两步，坐在我这边的炕沿上。
　　我往里挪了挪，说：“秋水跟我一起长大，自家人一样，那么多礼干什么？”佟曼云一时语塞，我扭过头对秋水说：“秋水，吩咐她们给太子妃上茶，你去看看涟如回来了没有。”
　　佟曼云拿起炕几上的《孟子》翻了两下，轻轻放了回去，笑道：“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在书本上下功夫。你身体不好，注意休息，别太劳神。”
　　“多谢太子妃挂念。”
　　“怎么还生分了呢？还跟以前一样，叫我云姐姐就好。”
　　“以前是以前，如今太子妃身份尊贵，君臣之礼不可逾越。我虽不拘小节，这点规矩还是懂的。”我客套地笑了笑，正愁要说什么时，红药把茶端了上来。我一直对红药心存芥蒂，连头都没抬，直接把她打发走了。
　　佟曼云端起茶，眼睛眯成月牙的形状，笑道：“你好像不喜欢她呀。”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把茶杯放回炕几上，接着说道：“我今天过来看看你，顺便帮珺儿一个忙，把这簪子给你。”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身边的侍女紫烟手上端着的狭长的礼盒。
　　“簪子？我哪用得着这东西？”
　　“你肯定知道，半年前珺儿外出游历，三天前带了一些东西回来。昨日母亲进宫探望给我带了一对镯子，因为你病着，母亲不想打扰你，所以嘱咐我把这簪子给你。这是珺儿特意给你带回来的，留着以后戴。”佟曼云把礼盒接过来，放在炕几上。她拢了一下鬓角，笑道：“到底是珺儿挂念你。”说完，她站起身来，说：“看见你身子好些，我也就放心了。毓庆宫还有事，我先回去。”
　　见她要走，我心里如释重负，但还是客套了两句：“劳烦太子妃一趟，代我谢过珺哥。”我打发了二顺送她出去，接着又让青黛把秋水叫进来。秋水过来撤茶杯，瞥见炕几上的盒子，看了我一眼，收拾着东西也不忘打趣我两句：“太子妃给的东西还不好好收起来？”
　　我拿过礼盒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支青玉梅花宝顶簪，握在手里甚是温润。正想着夸赞佟珺的时候，二顺走进屋里，说：“公主，哲成公主来了，想要见公主。”听见这话，我又是一阵不耐烦，把簪子往礼盒里一按，嘟囔道：“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怎么又来了一个？”我抬起头，看见秋水冲我摇头，只好收敛了一些，说：“请进来吧。”秋水伸过手，要拿走我面前的茶杯，我拦了她一下：“我这个不用收了。”
　　正说着，慕容敏已经走进了屋里，她的鼻尖通红，肩膀上湿了一小块，想必是落到身上的雪没掸干净。秋水看见她，赶忙放下活计向她请安，她笑着应了一声，对我说：“我还想着你这几日怎么没来未央宫，刚才赤珠在尚功局遇见涟如，这才知道你身体不适，特意来看看你。这几天可好些了？”她一边说，一边让随行的侍女帮她脱掉斗篷，随后坐在了秋水之前的位置上。
　　“好多了。”
　　慕容敏看了一眼秋水手里的茶杯，问道：“太子妃也来看你了？”
　　“是，顺便送东西。”我把礼盒往她那边推了一下，“这就是她送来的。”
　　“这玉的颜色是杨柳青，梅花宝顶做工真是精致。”
　　此时秋水已经将茶杯收了，说起太子妃，我才发现桌上除了那本《孟子》和玉簪，什么都没有。今天本就烦躁，如此一来，我便更加暴躁起来，提高了嗓音冲着外间喊：“人都去哪了？连个茶都上不来？”这一声把慕容敏吓得一惊，连忙说了几个“不碍事”。我直起身子，看着红药跟在九哥后面缓缓走进来。我本就反感红药，这时见她更是火上浇油。
　　“原来是四妹妹来了，怪不得德音这么急着招待，可见她是喜欢你这个姐姐的。”九哥指了一下红药，“刚才我同这丫头多说了两句话，让两位妹妹不开心了，两位妹妹可别怪罪。”九哥夸张地向我们作了个揖，坐在我脚边的那一小块地方。他回身看了一眼红药，说：“赶紧上茶，顺便拿点糕点过来。”看着红药走了，他才凑过来，拨弄了一下我的辫子，说：“红药去泡茶了，不生气了好吧？”
　　我扭了一下头，辫子正好甩在他脸上，慕容敏在一边忍住笑，看着我们。我半个身子倚在炕几上，说：“红药真有本事，能让父皇惦记着，犯了错还能让你帮着脱身。”
　　“你多出去走走，总也不见人，性子都古怪起来了。”九哥低头看见玉簪，称赞了几句，倒也没多问。说话间，红药端着两杯茶、三盘糕点走过来，一一摆在炕几上。九哥拈起面前的红豆糕递给我，又递给慕容敏一块，说：“这可是福宁宫独一份，你尝尝，可好吃了。”
　　慕容敏接过糕点，咬了一口，细嚼慢咽一番，说：“口感松软，入口清甜，我这次真是有口福了。”
　　我随意咬了两口糕，放在一边，说：“四姐姐若是喜欢，就拿一些回去吧。母后每天吃药，嘴里肯定总有苦味，吃些甜的也舒服。”
　　“对呀，拿一些回去，让母后也尝尝！”九哥在一旁附和，“哲成，以后想吃了直接过来，也让这丫头见见人，别让她在屋里闷出毛病来。”
　　我在一旁讪笑，把红豆糕重新拿起来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说话，叫我的时候，我就傻笑两下，不说话。直到我尝过了每一盘糕点，哲成才想起来天色不早要回未央宫伺候母后吃药。九哥留她用膳，被推辞了之后，往我的后背拍了一下，提醒我向她告别。刚才那一下让我直接把糕吐了出来，我瞟了九哥一眼，笑着说了句“慢走”，目送她出去了。
　　“就知道吃！”九哥责备了一句。
　　刚才那一掌已经让我不开心了，加上这一句责备，心里的火顿时又被点燃了。我把手里的半块糕砸在案上，问道：“碍着你了？”吃了太多的糕，嗓子里甜腻的味道让我感到不适，连吵架的气势都减了三分。我喝了口茶冲掉甜味，清了清嗓子，说：“刚才你拍那一下，我还没计较呢，你反倒先找我的不是！”
　　“我承认，刚才是我故意的。”九哥扶着我的手，慢慢把茶杯搁在案上。“哲成分明是过来看你的，你就在一边吃东西，什么话都不说，这不是怠慢了人家吗？”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九哥轻叹一声，说：“德音，这里是你的家，我们是你的亲人。”他起身，默默离开。我连“慢走”都没说，却趴在窗户上，透过窗纸看着他影影绰绰的轮廓。我的眼神很好，能凭借轮廓就能确定对方是谁，只要我见过。我看见他在同红药说话，红药用手轻掩住双唇，身子微微颤动着，她在笑，一定是九哥的话很合她的意。
　　“公主，今晚想吃什么？”
　　我听见秋水的声音，回过头去，是她过来收拾碗碟了。“什么都不想吃了。”我像一条冬眠的蛇一样蜷缩在墙角，疲倦地看着屋里的一切，最后我的目光凝聚在那支簪子上。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些东西，至少现在还不喜欢，上乘的杨柳青此时像死了的青虫直挺挺趴在我的面前，令人生厌。我翘起食指拨弄了一下，礼盒便合上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多月过去了，看过我小说的朋友们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