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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合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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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弄剑抬头,看见一身白衣的人走进来.放下手中的书卷迎上去.来人雪白素衣。宽袍锦带,乌丝于身后轻轻拢着,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珣王今日未上早朝,我刚去给父皇请安,顺便打听了一下,说是抱病在家.”北辰斯悠闲地坐在桌边喝茶缓缓道.抬眼看向面前青衫长袍的弄剑.易容过的脸少说也有三十几岁.一脸书生相貌,长相更是平淡无奇,但周身却泛着一股凉薄的气息,那种气息只是凉薄却并非冰冷,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淡泊.不去注意,便不会发现她的存在.有谁能想到,面具背后却是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女.
“抱病?”弄剑轻喃,“他终于要行动了么?”
“哦?谁?”北辰斯好奇道.
“六皇子,珣王手中可握有实权?”弄剑问道,似是突然间想到什么.
“有三成的兵权,不过军队常年驻守边疆,身边亲信的兵马不多.唯一有用的,也许是他在‘巡政司’的地位.”似是怕弄剑不清楚朝堂官职的情况,又解释道.“珣王是‘巡政司的理政执事.’也就是...”
北辰斯话还未毕,却被弄剑打断.
“理政执事?也就是说可以升降他人的官职,辅皇上处理政事?原来如此...”弄剑若有所思地点头.若非有如此的权利,量他也没有这么大的把握.理政执事是么?正好可以将朝堂之上的人全部换为自己的心腹或太子一党.将皇上的心腹全盘掉包,好狠的计谋.皇位架空,夺权已然顺势而为.想通这一层,弄剑眼下神色更冷下一分.
北辰斯则好奇地看她脸上莫测的表情,有些惊异.这小姑娘,十几岁而已,怎会如此了解朝堂之事.虽然,她在进宫时,只说为了帮朋友,也是为帮他.文言书推荐的人,他自是不会怀疑.而她的才华,这些日子他亦是亲眼目睹.头脑聪明,心思慎密.有时,她甚至比他想得深远.
“看来,六皇子并非外界所闻那般对政事毫不关心.”弄剑淡淡道.
北辰斯不置可否地笑笑.“或许以前是不关心.我只想过弹琴赋诗的生活.或许,求父皇宫外赐所小院,与溟若一起终老此生便可...然而,现在...”北辰斯说了一半便停住了.眼中神色明灭不辨.蓦地沉默起来不似平日里的开朗跳脱.
弄剑心下奇怪,看来他并非外界所言的那般痴迷于音律,从而成痴成狂,是个只识音律不通朝政的“琴痴”.
见她好奇地打量着他,北辰斯哧地笑出声来.“先生,想问什么就问吧.”
弄剑回神,摇了摇头.这六皇子,虽说与他相处也已三月有余,总见他时而开朗时而活泼,还喜欢捉弄人.但却少见他如今这般深沉内敛.平日总觉他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皇家的宝贝,可如今看来,他却似有着常人无法触及的心思.似乎静如止水一般的淡定,又似乎深愈寒谭的幽深.
“先生是否在想,我这天下第一‘琴痴’,为何甚少弹琴?”北辰斯淡扫她一眼,便似能看透她一般的问.
弄剑有些惊愕地抬头,他如何知道?
北辰斯也不语,牵起一丝微笑,唤过门外一位侍女道:“修音,去取我的琴来.”那侍女点了点头,转身走开.见她的穿着,似乎并非普通侍女,更像是女倌.
“修音,是专门侍琴的女倌.”北辰斯向弄剑解释道.“她爹,也是宫里的乐师呢.”北辰斯饶有深意地说:“红枫落,洗尽千秋.”
弄剑惊道:“啊!楚红秋.”
“哦?先生也知道?”北辰斯有些不可思议.
“嗯,八年前,在江湖名声大震的‘红枫琴伶’.楚红秋,不过两年,便销声匿迹.原来,他竟是进宫当了乐师么?”弄剑有些不解,为何江湖中人,会心甘情愿入宫呢?这无异于钻入一个永远也无法逃出的牢笼.
看出她的疑惑,北辰斯笑道:“他是我师父.”
弄剑满腹疑问正待发问.却见修音捧着一个长盒进来.不待北辰斯发话,修音便自顾自将琴放在琴案上,调弄起琴弦来.弄剑有些讶异地看向她,见她从一旁琴盒中取出一个白瓷盅,将里面的什么东西均匀地抹在琴身上,古木的琴身便泛出一阵奇异的光泽,散发出异香.一切完毕,北辰斯对修音道:“师姐,你先下去吧.”“是,公子.”楚修音颔首退出“誉清阁”内堂.
“六皇子,修音她...不是一般的女倌吧.”弄剑出声问道,那女子从容淡定,不卑不亢.见了她这个陌生人也并未显讶异.也不似这皇宫深院的奴才一般,有着浓重而抹煞不去的奴性.
“修音啊.她是我师姐.师傅从来不收徒弟,我是唯一一个.师父进宫后,师姐便也随了进来.但师父不舍她受苦,便想她跟在我身边.于是求我向父皇要了个‘侍琴随驾’的闲职.不像普通侍女,她可以随时出宫.”边说边走至琴案边坐下.抚着琴弦又道:“原本,我随师父学琴时,并未表露身份,是以,师姐她只唤我公子.”
弄剑思忖着.楚修音,与北辰斯师出一门,但北辰斯的内息精纯醇厚,深切绵长.但楚修音却似是清冽徐缓,时断时续.
“先生,可愿与我合奏一曲?”北辰斯调好琴弦,微微抬眼,似笑非笑地问.
弄剑微微一怔,转头看向那琴案后的男子.淡雅却华贵,只着雪白素衣,却带着慵懒潇洒.左边的唇角勾起,沉声敛眉,一双晶莹透明十指纤长的玉手抚于琴弦之上.微微颔首看着琴弦.弄剑看不到那双墨绿眼眸中流动着怎样醉人的华彩.怔忡间,只觉白衣胜雪,景状如画,青丝如瀑.那样的景况,琴箫合奏,是何等熟悉.
竟是连自己也未察觉到,浮起一抹浅笑,淡道:“好.”翻转手腕,已是玉箫在手.通体晶莹雪白的短玉箫“倾音”,抬手已至唇边.第一声熟悉的音符逸出,北辰斯勾起唇角,十指拢,抹,捻,挑,一串串清冽的音符滑出.门外的楚修音一怔,而堂内的二人却是早已浑然忘我.
“昀息.”景庭院中,穆昀息正一轮剑习完,正待喝茶休息,忽听房内抚琴匆忙的脚步声,转头,已见抚琴扶着门框,立于门口.一脸惨白,右手抓着心口的衣衫,渗出一额冷汗,虚弱的唤他.
穆昀息大惊,掠至她身边,扶住她惊声问:“怎么了?”
“我...我...”穆昀息见她神色慌乱,眼波不定.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发丝让她平静下来.“昀息,我听到‘倾音’的声音了,是‘倾音’,是弄剑的‘倾音’啊!”抚琴眼中含泪,狂乱的呓语.“是弄剑,弄剑,她在吹‘忆今心’,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抚琴摇着头,热泪无可抑制地自眼中流下,如同细密的丝线牵扯着穆昀息的神经,痛到无以覆加.她曾遭受过什么,她曾在那样一个人身上汲取到多少温暖?他痛,他恨,他悔,但他只能无奈地抱紧她.与她一同怀念那个卓而不凡的身影.那一袭飘逸的白衣.
“昀息.弄剑一定在这里,我要去找她!”抚琴慌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推开穆昀息便要向外冲去.
“晴晚!你冷静点,这里是皇宫,皇宫啊!她怎么会在这里!你冷静点!”穆昀息一把抱住慌乱的抚琴,大声吼道.这皇宫不比别处,她就这样莽撞地冲出去,要给宫中的眼线落下多少话柄.何况,自古以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如此显耀的身世如何不遭人嫉妒,暗中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不知有多少.他无法不时刻小心.抱回抚琴,将她紧紧圈在自己怀中,制住她的慌乱,他自然可以感受到她体内真气的流窜.以掌心为她顺气,将真气为她理顺,压下她狂乱的情绪.“别哭,别哭,我会帮你找她的,别哭,好吗?”
抚琴这才抬头,看向面前的穆昀息.他眼中的疼惜和慌乱让她一览无余.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将头埋入他怀中,无声地流泪.似是这几月积郁在胸中的的恐惧全都要发泄出来.入宫前,虽身处血腥杀戮的江湖,但至少是自由的.还有她们的陪伴.即使沾了满手血腥,也未曾如此这般恐惧过.
但这个红墙深院似是一汪深潭,永不见底.总有一股令人窒闷的气息压在头顶,绷紧了每根神经地生活着.一身绝世武功毫无用武之地,只有窒息般的恐惧笼罩着她.
穆昀息眼中有深切的哀痛.这样令人心疼的女子,他只恨将她卷入这样无声的腥风血雨,然而身已如此,只能等待救赎.而宫中近几日山雨欲来的窒闷气息同样压得他不得翻身.他唯有抱紧眼前这真实的人,用力地似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他悔,他恨,然他终究无法放弃一切.那样招至的后果,不仅是他的身败名裂,亦会连她一起也魂飞魄散.所以,他只能挣扎.形同芥草一般挣扎在巨大的漩涡中只争取一丝的希望也是好的.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景庭门口,一个粉白瘦小的身影无声地看着庭内的二人.俏丽可爱如玉雕琢的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复杂神情.娇小的身躯立在深秋的寒风中,有些微微的颤抖.身后跟着四名宫女.微微低了低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神色,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忽觉肩上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抬头却见一件粉白色披风落于肩头.回首,看见了身后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嘴角微动,笑了起来.“佑沐,谢谢你.”少年面上一红,低声说:“当心着凉.”小女孩转过身来,露出了明媚的笑颜.“咯咯”笑着说:“我先回去啦,你一会告诉昀息哥哥,我来找过他.还有,明天是我的生辰,你也一起来吧.”说完便带着四名宫女离开了.
佑沐呆呆地愣在原地,口中不自觉的念着:“珞儿...”
终是让安静下来的抚琴睡下了.穆昀息这才走至外堂,却发现天色已然沉了.揉了揉眉心,在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一份奏折,沉思着.边防告急...呼尔特部开始蠢蠢欲动,只因他们送来和亲的公主至今未嫁.是以,以北辰王朝欺人太甚,不将他呼尔特部放在眼里的理由,开始备战.边防百姓已然人心惶惶...穆昀息苦笑,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是那位公主自己不选,却说我们北辰王朝欺人太甚,这蒙古,呼尔特部,也未免太张狂了.不过,先将那公主留在皇都.谅他们也不敢怎样.一丝冷笑漫上眼底.此时,佑沐推门进来.
“公子.”即便知道了穆昀息的真实身份,也只是有一些时日的惊讶,便仍旧义无反顾地跟着穆昀息进了宫.依然习惯称他为“公子”而非“王爷.”
穆昀息抬头,看向佑沐,神色一缓,随即道:“佑沐,有事么?”
“公子,碧珂公主下午来找过你.”佑沐敛眉道,但穆昀息仍旧察觉到他在提到“碧珂公主”这四个字时,眼中异样的神采.心下了然一片,笑道:
“哦?对了,明天是她生辰,你同我一起去吧.”见佑沐呆呆地点头,穆昀息便又说:“现在也快要到晚膳时间了吧,佑沐,你去做几样点心,我们先去看看那鬼丫头.”
佑沐怔了怔,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穆昀息强忍住笑,说:“是啊.佑沐做糕点的手艺,也是数一数二的.快去吧.”
佑沐见公子这般夸他,这才回神,神速地冲向了厨房.
穆昀息不禁哑然失笑,回身继续看手中的奏折.
这世上,没人听得到天空的响动.已有些星辰开始运行,渐渐偏离了轨道.昆仑山巅,白雪皑皑,一人昂首望着星空,脸上泛起莫测的笑容,刹那间放出绝艳光华却模糊了容貌.千年守望的王朝,北辰之星终于开始转动.不知这次是升还是坠呢?山顶烈风飒飒,那人却依旧静若寒潭,衣袂都不曾翻动,转身,翩然回首,一步步行至湖心,伴着寒冷刺骨的湖水.开始又一轮千年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