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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四十三 又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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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琊……”花盛亭似想到了什么,那抹悲戚又似乎从眸子中闪过。
“那是天顺五年的时候,黄河水患,灾民尽数南下,父亲路过河川县,看见父母双亡的她跪在路边卖身葬母,爹见她年幼可怜,且目光异于常人,悲而不凄,知其心性较同龄孩童成熟,又有上佳骨骼适宜练武便带回家来,适时娘在别院中住了已有五年之久,下人疑心已起,已不宜再借静养之名。便对外称林琊是父亲收来的义女,住于别院,实则为照顾四哥生活掩人耳目。”
“这么说林琊那时候还很小?她……”慕容乙想了想,问道,“那时候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了吗?”
花盛亭道:“那时候,到还好,只是不说话,缩着身子在角落,也不叫人。我们只道是双亲不在,受了打击,过些日子便会好起来。毕竟那时候她才五岁。没想到越长大性子却越发孤僻,跟府里的人都不怎么往来。只是三哥与她熟络些。”说到此处,花盛亭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二哥私下里会对我说,只怕是花家害了她。”
想起林琊那清冷的目光,慕容乙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她无比可怜。“说起来,今年就是第二十年了,那花,花满楼岂不是就在这一年……”
“是。当年爹将珍藏的三朵天山雪莲全用在四哥身上,方延得四哥的性命能待到华清绝练成此蛊。我记得,应该就是在今年的腊月二十八……”花盛亭黯然了下,又仿佛燃起了信心:“三哥读遍了华清绝留给他的所有医书,虽然重新种蛊的方法记载在留在谪仙谷里的毒书里,但三哥坚持认为医毒本自通,南疆那些偏僻之地瘴气重,常有瘟疫疟疾,三哥常常深入那些地方为百姓治病,也借机了解他们的一些种蛊之术。还记得我初见你时,带回的那株云珠草吗?”见慕容乙点点头,花盛亭浅笑道:“云雅武功不弱,且本就无人敢动唐家的人,那时让我送她回家,只不过是借此让云雅带我熟悉川蜀地形,好找寻那些所需的药草。”
“云珠草能治么?”
“说不好,因为云珠草本身就有剧毒,需要血苍子来牵制,但,血苍子也是毒物。”花盛亭苦笑了一下,“这蛊就是这样,一毒牵制一毒,每一处的分量都不能有分厘的差池。”
听至此,慕容乙不禁咂舌,当年的华清绝要凭着怎样的自信与胆量,才敢在尚出生无几日的婴孩身上下蛊?
花盛亭停下来,拿起桌上的茶杯,低头喝了口茶。慕容乙听他提花绵城,忽而想到一事,忍不住脱口问道:“小五,你可知道白无夜是个什么人?”
杯子在唇边微一停留,花盛亭随即放下了杯子,抬头对慕容乙轻轻一笑:“他,是我偶然认识的一个朋友。”
“那三公子认识他么?”慕容乙放不下那根簪子的事情。唐云雅和白无夜的说辞对不上号依然是她最芥蒂的事情。
“不认识。”似乎犹豫了一下,他又补充到,“花家,只有我一人认识他。”
也是不认识?慕容乙惊了一惊,究竟是谁在撒谎?“那为什么他说林琊的簪子是三公子托他做的?”
“这么说,也没错,无夜手巧,偏好雕磨玉石,他做的东西坊间恐怕无人能比,所以,也是很好辨别的,比如,你发间的那支……”他的目光掠过慕容乙的簪子,“应该就是出于他之手。”花盛亭又拿起了杯子:“三哥只知我认识一些做首饰的工匠,托我找人做簪子。无夜知道是三哥要的,三哥并不知道那个人是无夜。”
慕容乙想了一想明白过来。随即对花盛亭微笑道:“我还以为他骗我呢。”得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且莫名的为那支紫玉簪子心虚,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花盛亭端起杯子时洒出的那片水渍。
“那,你了解无夜多吗?”慕容乙想起花家和谪仙谷的恩怨,而白无夜与谪仙谷的关系绝对不会简单,如果白无夜因为谪仙谷与花家为敌,身在中间的她又该怎么办?
“不太多。”花盛亭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慕容乙不知该不该说出无夜和谪仙谷的关系,也暗自低头思量。
花盛亭望向窗外,夜色已深,雨虽已停,但那满天厚云借风势压来,大有不善罢甘休之势。
无夜,答应你的,我终究没有失信。
夜已深,花家人贴心地没将她安排在落霞阁,尽管夏桑居外遍植的桑树郁郁葱葱,但慕容乙仍还念着清芷园里高大的合欢树——说真的,究竟是怀念合欢树影里的月光,还是月光里的回忆,她也实在说不清了。
月亮斜斜地照进窗内,落在床前的空地上,慕容乙枕着手臂,怔怔地望着那片白色的光,如一方清泉,却始终不能让她的心静下来。
花盛亭的那些话在她心中翻来覆去地重复,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意外就不断地冲击她脑海中对花满楼残留的记忆。
花满楼,原本应该是七童的名字,却成了夭折的四童的名字,如今更令人震惊的事情是,这个夭折的四童却依然活着,而且就活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活在,充满秘密的别院里。
还有,虽然当时没问,但是慕容乙并没有忘记白无夜曾经在别院出入,若花盛亭的话是真的,白无夜在花家只认识他,那这又该怎么解释,若白无夜真是谪仙谷的人,那他出入别院,岂不是对花满楼有危险?再看那日他生辰,谪仙五狐都到了,莫非他才是谪仙谷的新谷主?
不对不对。她马上否认掉这个念头。洛千漓更像点吧。一般来说,那洛玉音之类的魔头受了情伤,必定视天下的男子为敌,怎么会让白无夜当谷主呢?那么白无夜是青狐?可是不是说五狐都是女子么?哎呀呀,事情真当是复杂的要命……
“小乙,小乙……”一阵轻呼传来。
慕容乙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明明在想事情,怎么什么时候睡着了。
擦了擦口水,她睁开眼睛,白色的影子在面前晃动。
白,白无夜?她吓了一跳,立刻清醒了几分。
“你怎么在这儿?”尽管知道白无夜常在花家出没,但如此正面对待这个问题,还是让她有些骇然。
见她醒了,白无夜一撩衣摆,在床沿坐下,拿眼风瞅着她:“怎么,不高兴我来?你有了良人就不要义兄了?”
“怎么会呢?”她立刻狗腿地媚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你们一样重要,一样重要嘛!”
白无夜哼了一声,懒得与她争这问题:“你听着,昨日我救了你们一次,但不是日日都能救你,眼下我就有一件事必须离开江南。”
慕容乙愣了一愣,立刻换了神色。“你要去哪里?”
白无夜望了望窗外的月色,叹道:“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你是我哥哥,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她急了,隐隐有些不安,似乎白无夜这一走,竟再也不要回头。
白无夜拍拍她的头,目光透着温柔:“放心,你的喜酒我一定会回来喝的。”闻言,面前的人却沉静下来。
慕容乙靠在床上,蜷起双腿,顺手拉过被子。这时节的夜,冰凉如水。
“无夜,你说,我这样做,真的对吗?”她不知道可以找谁商量,垂着颈,眼中盛着不安和彷徨。重新接受花盛亭的感情,就意味着她要与他一起承受她随时离开的可能。
他并没有出声,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他伸出手,温热的掌心托抚上她的脸,托着她抬起头,触到他微微锁起的眉心,她几乎忘记了哭泣。他的拇指拂过她眼角的泪,指腹的硬茧虽不让她十分疼痛,却也唤回了她的几分知觉。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到花盛亭的手,温暖,厚实,修长的手指间因为长年练剑而结满老茧。而白无夜的手,修长,消瘦,光洁地不像练武之人,唯有食指与拇指上有着硬茧,却是长年握着刻刀所致。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白无夜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做过的事情,就不可以让自己选择后悔。”仿佛有着魔力般,慕容乙望着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白无夜收回了手,又似想起了什么。他笑着,语气里有着故作的轻松:“你可要抓紧时间把我妹夫骗上堂啊,哥哥和你相聚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白无夜!”慕容乙扯住他的袖子疾呼,又怕花家的人听到,只得压着声音:“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白无夜却好似没听见她说的一般:“我会让哑仆留下来照顾你。”他站起身,不住地朝窗外看,仿佛有人在等着他一般。走到窗口,又突然回头低声对她道:“要小心川越年。”然后就在慕容乙的面前,纵身跳出窗去。
慕容乙扑到窗前,哪里还看得见白无夜的踪影,只觉得四周树影摇晃,空中掠过几只哀雁,滑下一声凄鸣,莫名地让慕容乙心中闪过一阵战栗。
她和无夜。就此别过了吗?
清风掠过树梢,晃得枝叶发出哗哗的声响,老槐树下立着一个一个黑色的影子。
风并不小,但他的衣带却纹丝不动。
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如鹰眼般犀利的眸子,在这漆黑的夜里搜寻着什么。
忽然,他抬起头,对上东南边的一个方向,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广阔的草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跳动的小点,慢慢的接近,渐渐地变大,然后看出是一个人影,一个红色的人影。
“就是你吗?”来人轻轻落地,冷冷地瞥一眼黑衣人。
除了新郎,有哪个男子会把红色的衣衫穿在身上呢?红色,之于男人终究是太过妖魅的颜色。所以黑衣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确认,来者,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嗜血杀手——赤狐柳逸。但他却不接她的话,而是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今晚月色真好。”
天阴着,尽是厚重的云,连颗星星都找不到——哪里来的月亮?
但柳逸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好像天上,真的有月亮,而且是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
“东西呢?”黑衣人问道。他已经看到柳逸左手上提着的竹筒,却明知故问。
柳逸掂了掂手中的竹筒,冷哼一声,忽然平手将那竹筒送出。
这一送,那竹筒竟如被线牵引着一般,平平地向黑衣人砸来,眼看就要砸在他的门面上,却见黑衣人脚下微移,身子便向右侧探开稍许,手上却银光一闪,斜斜地刺出,竟是一把薄如柳叶的软剑,柔若无骨的软剑颤颤着剑尖迎着竹筒而上,竟将竹筒黏住,卷了下来。
柳逸不动声色,却暗自惊异,原本她在竹筒上施加的力道,无论用什么方法去接,竹筒必定因为两道力相撞而炸开,但面前的人却只用一柄软剑便不动声色地将那力道化开,内力之精深,决不可小觑。
正思忖着,却见黑衣人收了竹筒便要转身离开,不由出声:“你不验货么?”
黑衣人似乎笑了一笑:“不用,和你们的交易,我不会怀疑。”
“看来,谷主也找了一个好买家。”柳逸笑道,便也往来处去了。
黑衣人一路疾奔,却并不急着入城,在城外的三里亭停下了脚步。然后掏出怀中的火折子,打量起手中的东西起来。
竹筒上的火漆封口完好,而且是雪鸦堂特有的记号,他接到手就已经摸到了,自然不用验货了。拨开竹筒一抬手,滑出一白绢画轴,黑衣人似乎紧张起来,将竹筒扔至一边,他缓缓展开画轴。
画上是一个女子执扇而坐,嘴角含笑,眉宇间透着隐隐的贵气,衣着极尽华丽。边上有一行小字,成化十二年,和肃公主像。
黑衣人看着,却突然将那火折子置于画上,白绢引了火,藉着风将画像吞没。
火光中,映出那鹰眼一般的眸子,风声卷过他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你到了这里,我就绝不会再让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