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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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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和我填了一所高中。
红叶高中。
难怪他自信满满地说,不用做听力,也可以稳当地过线。
成绩刷下来后,我妈难得摆了一桌好菜,和颜悦色地对我说:“乔楚,好好读吧。”
她没对霍向天多说什么,只是将三年的学费一并丢到了他面前。
“没有多的,其余的费用,你自己想办法。”她说着,摸了摸无名指上光秃秃的一圈白色。
吃完饭,霍向天一如既往地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清洗。
我跟了过去。
我看过他的成绩单,除了英语,几乎门门接近满分。这样的成绩,到红叶高中说是落魄也不过分。这个与我同龄的男孩,骄傲得还真有资本。
“你为什么?”
他正倒着洗洁精,听我问话,手里的活儿一搁,笑吟吟地回头对我说了一个吐血的字眼。
“近。”
我就不懂了,“凭你的成绩,考那种可以申请奖学金的名牌高中也不难啊!”
他利索地刷起碗筷,边做边答道:“你知道什么,我爱考哪就考哪,反正我要出人头地,无所谓在那块地方生根发芽。”
“你就拽吧!”我白了他眼,掬起脸盆里的水泼到了他的脸上。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那么粗鲁?见不得别人比你好啊。”
他继而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不过这会应该来跟我道谢吧,我那英语秘籍可是绝版的,满世界就一本。”
见他得意洋洋,我也忍不住笑了出声。
“成,我感谢您,多亏得大侠仗义相助,小女子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吧!”
他拉下脸,拧成痛苦的表情,手里的筷子敲着碗沿叮当作响。
“你放过我吧,乔楚妖女,所谓正邪不两立,小生上有老,下有小,实在不敢高攀。”
老套的电视剧台词惹得我们大笑,霍向天打开厨房的窗,夏风徐徐,窗外通透干净的星空。他望着我,随后,又转向窗外,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
冬天好远了呢,我想,难怪心底暖洋洋的。
这个暑假没有作业,霍向天找了份临时工,在冷饮店里打杂。
我经常过去蹭棒冰。
他有时怒不可赦,揪着我的耳朵要把我往外赶:“乔楚,你滚吧!我这每天销量越来越高,入帐越来越少,老板迟早把我扭送公安局!”
我才不理他,前脚被人踢出大门,后脚我又钻了进去。
多好,小店里有空调有电视,还有两个大冰柜的冷饮任我挑选。
有次运气不好,大头娃娃啃了一半,他老板突袭查勤,我怕得将奶糕往怀里一揣,到处找不到地方窝,只能凑了墙角猫了起来。
老板眼尖,翻了几页账本就瞄到了我。
“这是什么呀?”
霍向天走过来,弯腰揉揉我的发,笑道:“家猫,我家养的大懒猫。”
我抬起脑袋,不屈地:“你才猫呢!”
老板也走了过来,“你抱着肚子干嘛呢?”
闻言,我抱得更加紧了,“我肚子不舒服!”
哎呦,这冰冰的雪糕贴着肚皮,能舒服么?
霍向天笑得乐不可支,老板狐疑地望了我两眼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呼了口气,松开手,大头娃娃早化了,看着满肚子的奶渍,不禁皱起眉头。
霍向天脱了衬衫往我脑门一丢,“换了去洗吧,后门有水池,天热衣服干起来很快的。”
我瞪他:“后门有水池是没错,可是后门没换衣间啊!”
“谁让你去后门换衣服的?”他抬抬下巴,指着大冰柜后头,“去换去,大花猫。”
我谅他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偷看,于是大摇大摆地走到冰柜后头,利落地脱了短衫,刚要拿起搁柜子上的衬衫,手伸出去半尺远,楞是啥也没摸着。
耳边响起玻璃门打开的声音。
“老板,来两根雪糕!”
我干嘛缩进角落,总不能趁这个时候跟着喊:“老板,我要穿衣服,可衣服不见了。”
耐着性子等买雪糕的人走后,凑着柜子下的小缝看到霍向天捡起了滑到地上的衬衫。隔着冰柜,他的声音幽怨地传来:“啧,我不嫌你脏你倒嫌我衣服了,竟然丢地上,乔楚,你也太伤人心了。”
我拍着冰柜怒道:“是它自己滑到地上的好不好!你快丢过来,我正光着呢!”
“噢?”他无辜地道,“那是我误会你了,我亲自把衣服给你送过来!”
“等等等!”我尖叫,“你丢过来就好了!”
“那怎么行?丢过来多不礼貌啊。”
“霍向天!”我又上了八度。
他终于败下阵来,把衣服高高抛了过来。
“小姐,店门要震裂了。”他闷声地笑。
霍向天的衬衫有股淡淡的味道,披落肩头的时候,我忍不住生出了一股眷恋的感觉。
心下一紧。
人们总说,先先陷下去的人会吃亏。
我敏锐地感觉到自己逗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重,重得几近移不开。
可是我知道,优雅高贵的王子哪怕是沦落贫民窟,他也是王子。
王子和灰姑娘在一起,是只有童话里才能出现的情节。
走去后门飞快地洗了衣服,又在热烘烘的空掉外壳上烤了两小时。在火辣辣的日头下,霍向天推开后门看我,“傻了么,又没有人来偷你衣服,进来啊!”
我摇摇头,笑道:“我这衣衫不整的和你待一屋,难保人家会误会。”
他目色一暗,没有再说什么,关上了后门。
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光顾他的冷饮店。
在家好吃懒做,偶尔,上街闲晃,有时看到妈妈的牌桌上赢了钱,凑过去甜甜地说上几句,还能意外打赏一根棒冰的小钱——这样,到也不错,浑浑噩噩的。
霍向天没有问起过我为什么不再去了。
可能他觉得有我不在会轻松许多,不用担心销量与收入的平衡,也不用浪费口水和一个小垃圾调侃。
两个月的暑假,眨眼就那么过去了。
在开学的前一天,霍向天在家和我妈彻底闹翻。
当时的情景我难以忘怀,一向对继母十分隐忍的他竟然砸了桌子,勃然大怒地奔出了大门。
妈妈倚在沙发上,不以为意地叹道:“男孩子长大了总有点脾气,毕竟不是亲妈呀。”她讽刺地冲我一笑:“就是亲妈,也不见得怎样。”
我怔了怔,刚才霍向天发脾气的时候,我没拦着他,我亲眼看他对着我妈掀了桌子。
第二天开学,我早早地去了教室,看到角落里趴窗台打瞌睡的人。他的刘海好久没有修剪了,长长地盖过额头,遮去了那双总能蛰伤人的眸子。我走过去,看到他垂下桌沿的手上捏了一张寝室申请表。
“你要搬出去住?”见他的睫毛翕动,我知道他醒了,拖了个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嗯啊。”懒懒应上一句,他抬起头,露出惺忪的睡脸,“交了一年的学费,拿剩下两年的学费付住宿费。最多一年,乔楚,我迟早要摆脱你妈!”
最多一年,迟早摆脱。感受到他话里的坚定,我问得有些无力:“我家就那么糟糕么?”
“还有更糟糕的么?”他笑,高举手里的申请表,“她要我拿出暑假打工的钱,不然就将我扫地出门,真够贪得无厌的——我不用她扫,我自己出来。”
我讪讪地笑了笑,“她毕竟是我妈,你不该对她砸桌子。”
“原来,还是我错了?”他单手支着下巴,眼中闪过一抹嘲讽。
我看着他重新恢复了少爷般高高在上的神气姿态,不禁暗自低笑自己的天真幼稚,是啊,离开了贫民窟重新回归校园的霍向天,他可以自己打工养活自己,他有着优雅的外表优异的学习成绩,和我们这种家人在一起,简直成了他的耻辱。试问,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离开是正确的!我甚至衷心地希望,你能越走越远!”
我不能原谅他当着我的面对我母亲动粗,她再过分,她始终是他的长辈,是我的母亲。他有他的少爷脾气,我也有我不可触及的底限。
霍向天从椅子上站起身,高挑的身形挡下了大半窗外直射而入的晨曦。
“乔楚,这是真心话么?”他问我,眼神咄咄逼人。
“这里是新的学校,新的教室,然后,我们会有新的生活。”我诧异着自己分外冷静的口吻,“不如就当彼此不认得吧,反正你也不待见认识我这样的小垃圾。呵!”
他按着桌沿,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乔楚,你给我记着,是你说就当不认识我的!”
“嘭”一声,他重重摔上了教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