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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三

      家里的行李并不多,妈妈丢弃了她大多的衣物,只带了稍许首饰,便迫不及待地带着我搬入新家。
      我没有行李,唯一的行李就是霍向天的钱包。因为害怕,我一直没有打开过。这会坐在搬家的大卡车上,随着车厢颠簸,我翻开了皮夹。里面是齐刷刷的信用卡,一张报名照,现金不多,也就千儿八百,当然,对我而言已经足够挥霍许久。我将霍向天的报名照踩在脚底下,印了个漂亮的脚印后,又放回了钱包的透明夹层。
      到了新家以后,我跳下了卡车,看到了妈妈眼底明显的不悦:“乔楚,你能不能有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我跟着她走进新家。
      大得惊人的别墅啊,我看得眼花缭乱。白色镶有浮雕的旋转木梯蜿蜒到三楼,墨绿色地毯将大厅烘托得气氛凝重,我沿着墙走,一幅幅深奥的我一辈子看不懂的壁画仿佛对我绽开讽刺的笑脸。青瓷花瓶摆在楼梯底下的坐台上,一触即碎的危险位置——我心底升起一股破坏欲,真想偷偷推它一把——这时,楼梯上走下一个人,我抬头,对他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爸爸出去了,最近有个案子。”
      霍向天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继父是个行政官员,经常有公务要繁忙。据说,他是妈妈的高中同学,旧情难忘,加上亡妻逝世的打击,不顾亲友强烈的反对,他毅然决绝娶了我的妈妈。
      呵,妈妈在大厅里指挥搬迁的工人,俨然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哦,不,她已经是了。
      “你不读书?”
      霍向天和我一样大,正值初三,虽然逃课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但我不信他也一样,毕竟,他可是身家显赫的高干子弟,好学生的大帽子该是必需品。
      他睨了我眼,因为是居家,所以穿得比较随意,一件灰色T恤一条米色长裤,刘海盖过英气逼人的眉,整个人看上去少了一点戾气,却也淡漠如冰川。
      “关你什么事?”他反问道,迅速走下楼梯,来到我跟前,“我警告过你的,乔家小垃圾,不许到我家来。”
      我努努嘴,示意大厅内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母亲:“有种,你去警告她啊。”
      他瞪我许久,蓦地,手一推,将我面前的花瓶掀翻。

      这个混蛋!
      挨了妈妈两个巴掌,我被关了禁闭。
      “看在冀中的面子上,你好好反省吧你!”
      她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应该是约了几个姐妹打麻将。
      我伏在阳台上,饿得前胸贴后背,整个人没了精气神,奄奄一息地。
      回过头看自己的小屋,就一粉色天地,蕾丝床单蕾丝窗帘蕾丝衣柜蕾丝大衣内衣,除了蕾丝还是蕾丝,敢情我妈爬上枝头成了凤凰后,细心革面地把我当芭比娃娃来养。我叹口气,发现对面,隔了一米的阳台上,多了一双戏谑的眼睛。
      “你卑鄙!”明明是他打碎的花瓶,却赖到我头上!
      他呵呵笑起来,“你活该。”
      我真有种把他笑容撕裂的冲动:“王八蛋,你给我等着!”

      我一直无法理解霍向天这个人。
      妈妈说,他是XX中学的大队长,成绩优异,秉性纯良,拥有粉丝无数的同时对大人长辈也谦谦有礼。
      这么好的一孩子,怎么偏偏没长颗人心呢?
      我躲在修车铺,远远瞅着他走出学校大门,身边跟着几个女生,他忒虚伪地和颜悦色着。
      身边的大叔抹了抹头上的汗,拍拍我:“姑娘,你是看上对面那小子了吧?”
      看!我是看上他了,恨不得用眼睛杀死他的那种看!
      “唉,这小子生来就是祸害人间的……三年了,躲我这里偷看他的姑娘快一个连了!”大叔无不感慨,在我惊诧的目光征询下,他大手一挥,指着边上的冷饮铺、奶茶店以及公共厕所,“多少双纯情少女的眼睛啊,都挂他身上呢!”
      我探身一瞥,嘿,果然不少战战兢兢的小女孩畏首畏尾的。
      呃,我承认,霍王八是长得很帅没错——但是这么多女孩没眼光,实在是让我始料未及啊。
      “哎,他走过来了!”修车大叔激动得手舞足蹈。
      我望了一眼,赶紧一个纵身翻到汽车底下。
      “给我来根绿豆棒冰。”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

      “阿——嚏!”车下充斥着难闻的汽油味,我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大叔见状,弯腰问道:“你这是干嘛呢,人都走过来了,你不趁机看个够?”
      我气呼呼地:“谁要看他啊!我看得都快吐了!”
      早看晚看都是一张冷冰冰的扑克脸,要么就是阴险毒辣的笑脸,谁乐意看啊!
      大叔摇头,叹息:“现在的女孩子啊,口是心非!”
      “大叔,你琼瑶剧看多了吧,咋那么文艺呢?”
      见人走远,我一个骨碌爬了出来。晕,染了一身的汽油,黑不溜秋的。
      大叔瞅着我直乐:“还真有点像灰姑娘呢,那个小子,一直被女生们奉为王子来着的,丫头,我看好你,黑马呢这是!”
      “大叔,”我眨眨眼,“有人揣了你钱箱里的一张红票子跑嘞!”
      “啊!什么?!”勃然大怒,大叔提起两把榔头,转身冲了出去。
      我咂咂嘴,黑个大头马!摸出一块口香糖,嘴里嚼着,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修车铺。

      当天晚上,我果然又被妈妈一顿痛骂,弄脏了新买的衣服,她恨不得掐死我给衣服殉情。
      晚饭桌上,面对一桌丰硕得有点儿不人道的美味佳肴,我自是狼吞虎咽了一番。第一个交筷,挪开餐桌的时候,身边的霍向天也搁了筷子,漫不经心地丢了一句:“我不吃鱼。”
      我侧目看到他半满的饭碗,冷笑:“奢侈。”
      他若无其事地穿过我,走上楼梯。
      妈妈立即摆上一张愧疚万分的脸:“冀中,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向天不吃鱼……”
      继父紧皱的眉头勉强舒展开来,他轻轻敲了敲碗沿,温和地道:“以后饭菜的事,全部交给刘妈做吧。她带着向天长大,对他饮食习惯比较了解。”
      我走上楼。
      这栋别墅最令我神往的便是它在三楼顶层的天台,平坦的一块屋顶上种了一圈形状各异的仙人掌。每每到了夜间,星光遍野,找个藤条靠椅坐下散心,颇有田园风情的自由自在。
      不过今天有些煞风景,我还没走到三楼呢,就透过窗在天台上看到了霍向天。
      郁闷,于是我趁机摸进了他的房间。

      女生的房间复杂得惊人,而男生的房间单调到可怕。白色的床单,淡蓝色的窗帘,墙角放了一枚篮球,窗前一张书桌一台笔记本电脑构成了他房间全部的硬件。我走过去,看到他摊在桌上的作业,端正到一丝不苟的蓝色字迹——我更加郁闷,怎么连字都写得那么好看的!苍天无眼!
      打开笔盒,我看到了清一色的蓝色水笔,同一品牌,同一型号。
      无语,这人的蓝色爱好也够执着的。
      “你又想偷什么?”
      门被推开,我转过身,看到霍向天面色不悦地站在门口。
      他朝我走近,掰开我的肩膀,查看他的书桌。确认书桌上没有少任何东西后,他逐一打开抽屉检查,细致到令人发指!
      我哼了一声,干脆让开场地,走到他的床前,上面躺着本杂志,名字叫《篮球天地》。
      “看看不行啊!”他以目光警告我别动那本杂志,我偏要!我拿了杂志刷刷刷翻页,还大大咧咧地坐上他的床沿。
      “别把你的汽油味弄到我房里!”他关上了抽屉,快步走过来,将我拽起,“乔楚,滚回你自己的屋!”
      该死的,他竟然知道我在车底下!亏得我那下面忍辱负重了那么久,还弄得一身的汽油!
      我拍掉他的手,笑:“我的屋?我家不在这里。”
      “呵,你终于有自觉了?”他讥诮地笑。
      “何止呢,”我回以笑,“你真不吃鱼吗?”
      他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我能识破他的伎俩——要知道,修车铺大叔重复频率最高的那段就是,XX年X月XX日的中午,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为霍向天送上一盒香气传遍十里的清蒸扁鱼,结果霍小王八可嚣张了,居然对人家说:鱼我要了,人就算了。
      我琢磨着杵他房里会被冷气冻死,于是不动声色地打算退场,临出门刹那,他忽而又道:“你跟踪我干嘛?”
      “谁说我跟踪你了!”我反驳得理直气壮,抵赖谁不会啊,“证据呢,没证据别乱说!”
      他抬手指着我脚踝处,我低头一看,一块小小的黑色油渍。
      “那你身上的汽油和汽油味,怎么解释?”
      我窘得难以言语,低头挣扎数秒后,逞强道:“我去买大头娃娃的!”
      “新鲜,为了买根冷饮跑到我们学校门口,乔楚,你是在锻炼身体吗?”
      “要你管!”
      我摔上门,飞快地跑回了自己房间。

      一个月后,班主任三令五申地将我召唤回了学校。我的成绩算不上不好,只是我缺课太多,又经常和老师们斗嘴,所以没啥人缘,也没有啥啥同学爱的。悲哀点说,我没朋友。所以,我不想去学校。
      一个待了三年仍旧让你觉得陌生的地方,是没有人愿意继续固守的。
      可是迫于中考的压力,我还是回去了。
      教室里,语文老师侃侃而谈:“同学们,作文是大题,把握中心最重要。”
      我正咬着笔套,兴致勃勃地将霍向天的水笔拆得支离破碎,只听得耳边迫人的声音扬起:“乔楚,给我复述一下作文要点!”
      推开桌上的一堆零件,我没好气地站起身,“我不记得了。”
      “你!不学无术!”脑门上地中海的老头愤怒地指着我。
      我心平气和地摘下他头上顽固坚守的一簇卷发。他气得脸色发白,我厚道地将头发放回他的掌心,“背那些做什么?又不能用来写作文!”
      “乔楚!你以为你自己作文写得很好吗?!去年我让你写社会风气,你给我写三陪女采访报告,还附送八折优惠地址的电话号码!今年模拟考作文题目是《开卷有益》!你给我写什么?考试开卷好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资源共享,大家都不用挂——乔楚,你,笑什么!”
      我捂上嘴,嗫嚅道:“憋笑很辛苦哎,老师!”

      数学课上,年轻的男教师让我上台因式分解。
      于是,我把x的平方分解成了x*x,(x+5)分解成了( x + 5 )。
      男老师忒幽默地夸我懂得调节班级临考前的紧张气氛。
      我也很不好意思地冲他甜甜一笑,诚实地道:“老师您真帅啊。”
      底下哄堂大笑,男老师尴尬地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这,我和乔同学事先商量好了,大家还有一个月,不要把考试看得太难,要放松心情,调节心情最重要……”
      我连忙附和:“对啊,我昨天晚上和王老师商量的。”

      英语课的铃声响起,我还没找到英语书呢,就给班主任喊进了办公室。
      她语重心长地看着我,我被望得一身冷汗,负疚之情渐渐苏醒:“老师,我会好好中考的。”别的不说,就冲去年我学费没着落,班主任替我垫了大半年的学费一出,我就立誓绝不找她麻烦。
      “乔楚,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她拿着我的志愿表,上面一片空白。
      我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霍王八也问过我。不过,他的版本是:“乔楚,哪个学校会收留你呢?你可别指望我爸会出钱帮你找学校,我爸可正直呢,不玩腐败。”
      怪我吃软不吃硬,被班主任那慈祥的目光凌迟了半天,终于败下阵来,随手拣了一本高校指南,正儿八经地读了起来。

      红叶高中,我圈了下来,喜滋滋地递回给班主任。她皱起眉:“离你家可远呢,乔楚,其实以你的实力,我相信可以考进市重点的。”
      “我哪有什么实力?”我耸肩,指着红叶高中边上一块的小平房,“喏,早先时候我住那里,现在我妈改嫁我爸去了外地,这块小屋还空着呢。”
      班主任不愧为我最爱的人民教师,一点就通:“你想搬回老家?所以要考红叶高中?”
      “嗯呢。”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住在新家,天天觉得是寄人篱下,一点儿都不自由,就像个豪华的大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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