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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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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究是长大了啊!这么多年了,没有他的日子,她怎么可以悄然地成长——成长得这般地牵动他的心,原来人是有灵犀的,否则怎会一见到她——就止不住地心动呢!
八年了,他一直在找她啊!
而这么多年的寂寞,谁人知?
这么多年的想念,何人解?
他曾经怕过——如果她再也不出现,从此消逝在他的生命中,他该如何?该——如何面对剩下的岁月?那——寂寞得叫人要发狂的岁月!
此刻,他觉得浑身无比的轻松,不用再怕了!她——真真实实地在他面前。是的,他不用再害怕,不用再彷徨,这次不再是梦!她的温暖从指间传来,她——不再是冰冷地空气!多少次,她的颜在梦中,他要去触摸,却一纵即逝,留给他无数个不眠的夜!而现在,她是真实的!她的肤,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眼,都是真实的!
她的眼——笮崇远大惊:“你的眼睛怎么了?”
一颗泪珠打在他的手上。
“梦姬只是一个瞎了眼的红尘女子,并非楼主要找的人,您高高在上,我再次恳求您——放过了我。”
“什么您?不要对我用敬语!在你的面前,我不是什么楼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你为何要这样对我?这些年来,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找你,找得全世界都以为我疯了,但我仍告诉自己不可以绝望、不可以放弃!我们的誓言,你不记得了吗?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就要这样狠心对我?”
他确信是她!想着她唱曲时痛苦、灼伤的表情,还有那句幽怨而伤感地无声之语。她在隐藏自己!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因为眼睛的缘故吗?为何她不明白他的心?其他的女人他不会要!他就算寂寞到死也不会敞开他的怀抱要她们!他就要她!不管她怎样,她都不介意!
在回洛阳时,在坟山上,看到那几座坟,他就觉得人活着太迷惘了!他呆坐在她的坟旁过了几天,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如果不是找人给她迁冢时,发现她的是个空棺,燃起了新的希望,他不会在忆阑楼。他要找到她,他对着爹娘的棺木发了誓,不管她去了哪里,只要不湮没在这个世界中,他就一定要找回她,而且照顾她一辈子!百事知说不能帮他,没关系,忆阑楼有的是人!可时间过得越久,他的心就越来越冷!而今天,他明白,她回来了,真切的回到了他身边!
“我知道你没有死,你会回我身边的!……”
“不要再说了,我,只是梦姬!”她绝然道,泪却越流越多。
“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伤你眼睛的人——叫你不认我?”笮崇远猜测,心中忿怒。
“不是!不是!你到底要怎样才可肯放过我,难道一定要把我所有的丑陋都放在你面前,你才死心吗?”她扯下紧紧绑在额上的丝带。一道长长的粉色伤疤挂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异常突兀、醒目!
“这……”他不敢相信,有片刻的惊呆,“这是谁干的?我杀了他!”突地抓住她的肩,怒吼,已成一头发狂的狮子,戾气全现。她是他的!他——窄崇远的人,谁敢如此地对待!在他心中一直萦绕的人,谁敢不去珍惜!在他的眼中,她就是该被疼爱的,被仔细呵护着的,被……该死的,是谁伤的她?那个人,他绝不放过!
他想去触摸那道痕,又怕会触疼她的心!
“你放开我!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梦姬绝望了,仿佛这刻要流尽一生的泪,“笮楼主,你的靠近就是对梦姬的羞辱,我心中已有了魅哥,我的家在万语阁,我的亲人也在那里,你觉得得那里肮脏,但在我眼中,那儿才是家,我求求你——成全我——放我回去!”
仿佛一下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手无力地落下。
女人的心,他是不懂的!是怎样的一个男人教她忘记了他?这么多年了,或许她已成了那个人的妻吧?也许,只有他笮崇远才是多余的?该拿她怎么办?又能怎么办!魅哥?呵!魅哥?她竟叫得那样亲热!他的心忽然变得很涩,很苦,这些年,他在等她,找她,她心中却有了另外一个人,叫得那样亲热!那样亲热!
笮崇远一甩袖,下床。走到房中的柱旁,恨得一拳击在上面,血沿着柱子流下来,“来——人——”
几个下人连滚带爬地进来。
“送——她——走——”
暴怒的声音在整个忆阑山庄回响!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
望着她扶仆人逃离的身影,他忽然飞快来到琴边,吼道,“琴——”她竟然慌到什么都忘了!她怎么能够这样!当年他为找上好的古木费了几年的时间,叫西子琴铺精心铸成后,她取到它是那般的欣喜,还缠着他整晚窝他的怀中偷笑着睡去,一切仿佛尽在眼前,这琴——是他对她的慕与情啊!
可梦姬仅顿了一下,终究还是走了,走得决绝,头都不曾回过!
如果什么叫做残忍,那便是你的希望被一点点毁灭,你唯一的信念土崩瓦解,因为,她不承认你!笮崇远闭住了双眼,喝道:“本是送你之物,你若不要,我留之何用!”
“啪——”琴硬生生地摔在墙上,木屑横飞,“峥——”弦丝挣脱琴身碰撞摩擦发出最后惨烈的声音。
是她,是她!把他逼得没有一点余地!他怒!他恼!他恨得不能毁掉一切!
最好不要下次再见到她,否则,他会把她和那个男人一起毁掉!!
**********
“不——不要,爹娘救我,不要,不——要——”
“小姐,醒醒,小——姐——”
终于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的梦姬想要起来,却感觉四肢乏力,头要裂开了似的。
“小姐你可算醒了!谢天谢地!”
“青儿,我这是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见梦姬一脸的迷茫,青儿这才道:“那夜你从忆阑楼回来,就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三天呢!若非鬼先生找来神丹妙药使你退热,凤姐非得带我们杀进忆阑楼不可!”扶她坐起来靠在软枕上,又替她捂好被褥,青儿再道:“楼里姐妹这几天都守在这,见你不烫了才回去休息!小姐,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青儿我要更衣,我要去向姐妹们道谢。”
“小姐!现在正值三更,她们都睡下了!你才醒该多休息!”青儿责怪她不注意身子,想到什么,道:“你饿不饿?凤姐走之前叫人炖了燕窝羹在桌上,我去端来。”
“我不饿!”她好想拦住青儿,可伸手却只抓住了空气,就黯然地收回了手。
“就算是为了大家,怎么也得吃几口!”刚碰到炖盅的青儿嗔怪着,忽觉手中一空。
“下去!”那幽冷地声音简短却字字清晰,不夹杂任何感情,不知为何,无形中竟有着某种压力存在——叫人不敢违背。
不用看也知道,这楼里只有一个人——他冷漠,他无情,他来无影去无踪!但梦姬在,他势必似影追随!他,就是鬼魅!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姐,你有事叫我,我在楼下偏房休息。”青儿忙奔出门。
只有两人的房间是如此的寂寥。鬼魅把盅盖轻放在桌上,拿着汤勺和盅向床榻走去。坐在床沿,舀了一匙温柔地送到梦姬唇边。
“张嘴!”他总是只言片语,吝啬得不多说半个字,吐字干净利落,又不容任何人的反驳。
没有推拒,两个人只是默默地施与受。
谁也未注意到窗外黑暗中的两个身影一闪既逝,一前一后,一男一女。
“够了,魅哥。”
他还是无言,把东西放回桌边转身望了梦姬一眼就轻声向门口走去。但这一眼却深刻得要将她永远封印在眸底般,专注痴狂得惶若世间只有她的存在。
可她不会知道,就像此刻她也看不到他要离开——忧伤的背影。
“你带我走吧!”
他身子一僵,望着近在眼前的门,久久地,才道,“你真的想跟我走?”
“你又何必多问?”
他长叹一声,还是准备离开。
“别走,……”
他听到“腾”的一声,猛地转身,看到梦姬跌下了床,慌飞至她身旁,把她一把抱起,搁到床上。
梦姬却紧紧抓住他,哀求:“带我走,离开这里,求你!求求你了!魅哥!我没有求过你什么,但我这次真的求你!我再也受不了了!”
抹去她脸上的泪,鬼魅心如刀绞,天知道,他有多想答应她!自从她踏进万语阁,每隔两年会有一段时间陪她从秦淮到大漠,从大漠到洛阳,再又转回来,他几时有过怨言?他一直在避免着失去她,他以为,时间会淡漠一切,有一天,她会完全地接受自己,可是……
他想答应她,嘴中却道:“你的心在他那,何苦要跟我走?”
“你……你……你是知道的!你知道是他,所以,那天故意不出现在忆阑楼?”她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平常只要有男人靠近,鬼魅都会第一个冲出来拔剑相向,而上次,他却没有出来!全世界,也许只有她这个瞎子最后才明白,她松开了手,依然想听他的谎言!
“是!”相处了这么久,鬼魅何尝不懂她的心思,只是,他不想再骗她,痛苦地回答道,又变成了那个多说一个字都不肯的人!
“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明知在那里见到他——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恨你!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不该救我!你让我死好了!”
“是,我不该救你!救你,只会让你想着他!”鬼魅禁不住恼怒吼道。
“在洛阳时为什么救我,为何不让我陪我爹娘一起死?”梦姬指甲深陷进手中,泪如泉涌,对!她本就不该活着!她死了该多好!
“让你一同沦为江家的冤魂!”霍地起身,鬼魅要走,他不能再呆下去,这样的她,让他感到太无力!
在他起身的流波中,梦姬一把抓住了他衣的一角,
“你以为是救了我,却不知是毁了我。”她闭上双眼,紧咬了下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冷汗并冒着,可她的脸上却早己分不清哪是汗,哪是泪。“我的命已是你的。这次的药,我已没有什么还你,在凤姐那我存了一些金银,你记得拿去。”
“他——会更珍惜你。”鬼魅眼神一片幽暗与浑浊,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
梦姬惨然笑道:“你错了,那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在我爹娘入殓的时候,我的心就死了!在那些强盗对我施暴时,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了黑暗——无尽的黑暗!我每次去那三个地方烧纸的时候,你以为我痛苦吗?不!我不痛苦!我羡慕他们!如果我死了,不要把我送回洛阳,那座坟已盛下了我的心!我的骨不配和爹娘他们藏在一起!”
“不要再蜷缩在——你那可恶的世界,那些都过去了!”鬼魅终忍不住转身,坐在她的身边,低吼,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多想也将她的伤感一并擦去.。
如果可以,他祈求承受痛苦地是他,他甚至愿代她伤、代她疼、代她苦!但,他明白再喊再祈求也没用!那天,他不在,她为护住清白撞向柱子,鲜血祭奠了所有的光明,她白色的衣裳被额上流下的血染红,黑暗袭过,就连同她的心一并带走了!
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鬼魅恨不得将她揉入体内,“我带你走!不要再落泪,不要再伤心!我答应你!过几天,你身体好一些,我就带你走!永远地带你走!”
“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推开他,侧过身去。
鬼魅知道自己走后她会怎样的伤泣,但——他真的没有办法!她的心已跌进了黑暗的深渊,这么多年的守候都没用,他终是注定走不近她的!
一咬牙,就离开她的房间,快步走向悦然客栈。
梦姬没有哭,只是非常地木然。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天不老,情难绝。”。
“好,他们给你多少,今晚我十倍、百倍给你!”
所有的一切飞灰烟灭,再次面对他,一切都成注定!
她狠命笑起来,笑得很厉害,却有大把大把的泪掉下,“爹,您反对是对的!是我害了紫府所有的人啊!”
**********
刚要推开门,“嗤——”
鬼魅闻声怒转,闪入房内。
要不是他身形敏捷,现在肯定成了一针人。不信,你看那门板,千疮百孔。
“看招!”清脆的女声响起,满是怒火。
对,她就是玉伤离!一个可以为喜欢的人不顾生死甚至舍命都行,但对憎恨的人必杀之弃之的刚烈女子!她已在屋里等了够久了!
在说话间,她把掌中剩下的针,全都朝鬼魅方向发了出去。
如果不是要取人性命,怎会出招如此狠绝?
然电光火石间,忽有道剑光惊现空中,形成一个圆弧护住鬼魅的身形,档住了铺天盖地而来的银针。
“啊——”
奇怪,真是奇怪!
本以为两种兵器会因激烈地碰撞,至少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却没想到那细小的银针一沾到剑气竟全都——倒戈,直航发针人的方向。所以,当即只有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正是玉伤离的惊声尖叫。
快,实在太快,快得她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听天由命。
看来,她这次必死无疑。
“咚——咚——咚……”
所有的针只是丝毫不差地擦过她的身旁,不伤她半分——齐钉入身后的木柱。
分秒间就在阎王殿前转了一圈,捡回一条命,但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又有剑抵至了她的喉前。
只是要杀她岂会等现在才动手?剑突的一转,转向她的耳后几束垂落的青丝,然后收剑回鞘。
“你——!”玉伤离气结,他不知道吗?头发对一个女人来说,有时相当于性命一样的重要!
干瞪鬼魅,眶中的泪光闪闪,又被她强忍了回去。
“我给药给你时,你怎么答应来着!”
但面对她的质问,鬼魅只是迳自地走向床边,然后,躺下,背过身去,没有让她看到他眼中的一片伤感。
是的,他答应了会忘掉梦姬。
只是,有些东西岂是自己——能想忘就忘的!
闭上双睛。
如果,那年,不去洛阳,该多好!该多好——
那就不会在那个如海的焦骨牡丹中,窥见梦姬的身影。他就更不会懂,在所有的灰飞烟灭下,牡丹的傲骨与艳丽。在别人眼中,或许梦姬是朵娇弱的兰,但在他眼中,她却是那林中牡丹,倔强美丽得令他心醉。然后,只能随心沉沦再沉沦。
她笑,他笑;她伤,他更伤!
“你……你把我当什么?好!是你对不起我!从此——不要再让我见到你!”玉伤离哭着甩门而去。
鬼魅从床上跳了起来,朝她走的方向伸了伸手,留下她离去的一阵风。
终于,嘶吼了一声,
“离——”
他眼神有些涣散,沙哑的声音和入风中,对玉伤离,他真的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情,只是很纠结,很歉意。
**********
那是杯子落下的声音。梦姬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是谁——是谁在呼唤她?
是幻觉吧。一个连她都快忘记了的名字。
不!那——不像幻觉!
但——除了鬼魅,这世间还有谁知道她的名字?到底会是谁?是谁?
难道是他?一定是他,只可能是他!还来不及欣喜,她又掉入痛苦的黑窖。
错!她不该来!她真是不该来!在这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场合!!
他不再是那个深夜偷进她闺房哄她入睡的云哥哥,他现在是忆阑楼的楼主——笮崇远!他……
她在内心苦笑,竟然连姓名都改了,还在今晚招了秦淮的她!男人大都如此肤浅么?
心泣血起来!
“我有什么资格泣血?我凭什么泣血?我不也一样,又比他好多少?我——现在——是秦淮河上有名的歌妓——梦姬!不仅如此,还是一名成天堕落在黑暗中丑陋的、随时需要人照顾的女人!”她忽然恼怒地怨恨起自己来。
相逢何必曾相识!
相见,倒——不如不见!
紫苏兰死了!早——不复存在了!而她——仅是一个长得像紫苏兰的红尘女子!
梦姬微笑起来,像一朵凄惨而艳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