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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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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安稍作停留之后,宋佳和陆微各自踏上了回家的旅途,余下四人则登上北行的大巴车,向绥德进发。
客车开出西安郊区以后,沿途的景色越来越单调。林烟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看天上的云,再看看地上的树,确认实在找不到可以引起视觉冲击的风景。
“白逸晨,问你个事儿,”林烟转头压低了声音望向身旁,白逸晨正在闭目养神,“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绥德的汉子们是不是真的都像吕布那么器宇轩昂,相貌英俊?”
被称为天下名州秦汉名邦的上郡古邑绥德,在林烟的认知里,说的是吕布的家乡。
“可能是吧。”白逸晨继续养神,觉得她的问题好没营养,所有的女生都对帅哥有着极大的兴趣,言情小说看太多被毒害的结果。
“那秦戬怎么黑黑瘦瘦个子小小的?”林烟瘪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秦同学就坐在后排。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白逸晨睁开眼瞪着她,满脸看怪物的神情。
林烟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是说真的呢,吕布不可能是这形象吧,全毁了。”
白逸晨又好气又好笑:“吕布他家不是绥德的,乱传的。”
“那他是哪里的?”林烟求知欲望爆棚,白逸晨这样说,那他肯定知道正确答案。
“据说是包头的,”白逸晨一脸镇定,若有其事地说,“他和我是老乡。”
这厮拐着弯吹捧自己的能力简直出神入化天衣无缝,也亏自己偏偏就能理解了他的厚颜。
林烟瞬间石化,半天没合上嘴。
漫长的路途终于枯燥无味起来,林烟闭上眼睛靠着窗棂,汽车的颠簸让人始终无法入睡。
“借你个肩膀用用,别靠着车窗了,”白逸晨拍拍她,“别客气,不用还。”
“不借!”林烟哼哼,“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了不还,友谊翻船。”
“别贫了,和你说认真的呢!”白逸晨再拍拍她,“往北走黄沙重了,都透过车窗缝儿钻进来,你靠在那边喘气全吸的黄沙。”
林烟倏地睁开眼睛,坐直身子严肃地看向他:“真的?”
没等他回话,她的表情立刻柔软下来,讨好地对他笑,甚至还有些谄媚:“我们换个座位吧……”
“瞧你那点儿出息!”白逸晨满满的恨铁不成钢。
如愿以偿的林烟也不再顾忌是否会有友谊翻船的后果,愉快地靠着白逸晨的肩膀,开始了与周公的亲密对话。
看着静静睡着的她,白逸晨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心里满是软软的温柔。
客车摇摇晃晃到达终点。
踏上绥德的土地,林烟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真正正地站在了黄土高原上,一脚踩下去惊起一抔黄土,落下来鞋面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秦戬家是个标准的窑洞,这让林烟好奇不已。夏日炎炎的季节,窑洞里居然凉风阵阵,据说窑洞最大的特点就是冬暖夏凉。窑洞最深处贴着山墙是一面横通左右的大坑,进门的右手边是个土灶,应该是冬天用来生火取暖烧坑用的,此时是夏天,灶台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用来放了一些生活小物件。
秦戬的母亲是位地道的陕北农村妇女,说话做事干净利落,安排他们一行四人先上坑休息一下后,便去了外面的厨房做面条。林烟四人也顾不得男女之分,统统跳上坑一字排开倒头便睡。林烟累得贼死,迷迷糊糊的时候心里想,这和坐火车睡卧铺一样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烟被喊醒的时候,面条已经做好了,干干爽爽的一大碗手擀面出现在她面前,突然让她想起一句歌词——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从来没吃过这种干干的没有汤水的面条,她的喉咙瞬间像被掐住一样,不知道怎么吞得下去。
出于礼貌,她不可能把面条剩下倒掉,可是这么满满一大碗,该怎么办?她侧头看向白逸晨,眼睛发出一个求救的信号,那厮居然回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看看他面前同样满满一大碗,好像自己是有些强人所难。
好在秦戬妈妈及时出现,并且看出她的尴尬,和善地说:“吃不了你就挑一些吃,不要紧的,”说完看了看她,又补充一句,“看着这么瘦,就知道一定是个胃口不好的。”
林烟瞬间想泪奔成海,我是吃货好么阿姨,我只是实在吃不惯这种干面,再好吃的美食我也得有个适应期啊……
饭后的西瓜倒是让她胃口大开,夏日西瓜简直就是美食之一。林烟对吃的需求从来就是只选对的,不在意贵的,街边几角钱一串的臭豆腐,几角钱一碗的冰粉凉糕,都能让她吃得心满意足。
“走!带你们先去看看我们这里最有名的千狮桥!”稍作休息之后,秦戬义不容辞当起了向导。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窑洞,向山坡下走去。远远看见一座凉亭,秦戬指着远处开始介绍:“看见亭子没?那就是桥头了,另一头也有一个亭子,两个亭子和桥上加起来一共有一千零八头狮子。”
“这么多!”林烟惊叹,“比卢沟桥还多啊!”
林烟对事物的认知从来就不走寻常路,要问她卢沟桥事变,不如问她卢沟桥上有多少头狮子。自从在课堂上学习了课文《赵州桥》,她突然对中国古代石桥产生了兴趣,于是卢沟桥的狮子和卢沟晓月比七七事变还要清楚许多。
“看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白逸晨的损人模式立马开启,一副鄙视无知人士的模样。
“嘁!说得你好像见过一样。”林烟决定无视他,估计他连卢沟桥上有多少头狮子都不知道,装什么大尾巴狼。
桥上狮子神态各异,贪玩的、警觉的、好斗的、驯服的、机敏的、贪婪的,林烟看得津津有味。
“桥下这条河是无定河。”秦戬继续介绍,虽然解说内容只有干巴巴几句,但并不妨碍林烟从自己的知识库里翻寻相关内容:无定河,黄河一级支流,位于中国陕西省北部,是陕西榆林地区最大的河流。
“无定河!”林烟激动不已,第一次与历史如此贴近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穿越千年边塞烽火的无定河,带给她的印象是苍凉、变幻、厚重、悲壮,扶着栏杆,望向桥下汩汩流淌的浑黄的河水,林烟不由地喃喃:“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白逸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豪气四溢地接了一句,似乎他也感受到边塞烽火的气息,战马嘶鸣、战鼓如雷,从遥远的历史深处奔腾而来。
林烟偏头嫣然一笑:“‘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更适合你。如果你是古代将军,你绝不会坐看飞将军独守边关。”
是的,他就是那样一个有着责任与担当,正直善良意气风发的热血青年。
夕阳下的河水波光粼粼,桥上女孩宁静的笑靥在余晖笼罩下熠熠生辉,时间仿佛在此时定格。
白逸晨突然意识到,这一刻将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里,而这个能读懂自己的女孩早已在不经意间,像一滴清亮纯净的露水,清清冽冽地浸入了自己的心底。
行程终究匆匆。
火车站人头攒动。
车厢门口,林烟接过白逸晨手中的旅行包:“谢谢你!”
“一个人在路上一定要小心,到哪儿了来个电话。”白逸晨摸出一张卡片递过来,上面早已写好他家里的电话号码。
林烟接过来看了看,抬眼望向他:“什么时候做的卡片啊?”
卡片不大,放在钱包里正合适,表面还很细心地用透明胶贴了,电话号码被覆盖在下面,多半是为了防止被雨淋湿。
白逸晨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晚上。我想到你要一个人流浪,挺担心的,就想让你随时来个电话。”
“流浪!”林烟睁大眼睛,“我有这么可怜吗?”
“傻姑娘,”白逸晨忍不住伸出手来,在林烟的头上轻轻揉了一下,柔声道,“你不但是人在流浪,你的心也在流浪。”
像是被重物钝钝地敲击在心脏上,林烟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这么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从不肯承认的脆弱,被轻易看透。
这么多年来强迫自己坚强,努力表现出来的开朗乐观,被轻易拆穿。
没有窘迫,没有难堪,只有被读懂的酸楚。
“你是故意惹我哭的吧?”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脸,“斗不过了就使这招,阴险!”
“快上车吧!注意安全,别忘了来电话。”白逸晨眼神躲闪,“卡片一定要收好!”。
少年的心思突然地羞涩起来,想被知道,又怕被知道。
列车奔驰。轮毂撞击铁轨,发出节奏的响声,沉闷、单调,不断地重复。车窗外天色渐暗,夕阳在绵延的山峦后透出余晖,苍凉而落寞。
林烟低下头,看着紧紧捏在手中的卡片,想象白逸晨在灯下仔细制作的情景,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被人牵挂的感觉真好。
突然地,她好像惊醒一般坐直了身子,将卡片拿得更近,仔仔细细地对着灯光翻看。卡片背面,同样是在透明胶的包覆之下,清晰无色的笔痕,劲瘦清隽的字体,“山有木兮木有枝”,赫然在目。
林烟有一瞬间的不能呼吸。
白逸晨,你怎么能笃定我会发现这行字?
白逸晨,你是想告诉我“心悦君兮君不知”吗?
白逸晨,我亦心悦你,你知道吗?
林烟紧紧攥住卡片,贴在胸口。透过车窗,望向越来越远的城市,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句:“有时候,会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那座北方城市,就以那样沉寂的姿势,陌生而熟悉地,印刻在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