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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码头上微风和煦,稀稀落落三两人,董灵当时还吊着纱布,远远地就看到一道石艾色长衫的身影,似乎只要顾清蘅站在那里,旁人一概都成了摆设。

      骄阳似火的阳光下,江东湖上皱起镀金的涟漪,熠熠生辉。

      从董灵的眸光望过去,顾清蘅把怀里揉得皱巴巴的信笺掏出来左思右想,嘴唇哆嗦着念过一遭才摁在心口,满怀的事一腔少年柔情,她想,这时候他一颗心肯定蹦跶地厉害,以致于她还没到他跟前,一阵胡思乱想,耳根子都不由自主泛起红来。

      嘁,谎话精。

      好意思说她半点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冠冕堂皇说什么不钟意她,骨子里还不都是男人的劣根性,口是心非。

      说到底毕竟是年轻人,火气旺,沉不住气,勾一勾就到手了。

      一切好像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真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她现在的心智和那些少妇差不多,尤其是当真后生可畏的面,年轻人的心思在她跟前那是连底也兜不住,就跟一张白纸似的。

      “你不讨喜,我也不讨喜,”董灵和顾老才正式打过两回交代,她却察觉出来顾老不大乐意提起顾清蘅的事,琢磨半天以前在平安报社,邵志存当时是怎么旁敲侧击对自己说的,“正好我们两个凑一对。”

      她也不怕被程伍一听见,声音更没有刻意压低半分。

      顾清蘅将她这话恍若未闻似的,将怀里的信笺递给她:“劳你替我送一趟信,”郑重其事的口吻,“梨园行的顾遏云收。”

      董灵本来还有些忸怩,正准备伸手去接呢,他给她来这么一出,索性她度量大,一本正经道:“我这个人向来公私分明,你要和我做生意——”

      她这话还没说完,顾清蘅又从袖兜里掏出来两个铜板应付他,压在信笺上,董灵哑口无言,讪讪收了过来,糊里糊涂地和程伍一登船,再也没有回过头朝码头上望一眼。

      程伍一登上船好似旧燕归巢一般,又成了以前神气活现的样子,七嘴八舌和董灵谈天说地,末了小心翼翼地“嗳”一声,“你不会真打定主意要跟顾家那小子吧?”

      “要跟也是他肝脑涂地跟着我。”董灵本来经先前码头上一事过后心底就不痛快,把臂上缠着的纱布悉数解开来,捏着顾清蘅给她的两个铜板,仿佛烫手山芋似的,俶地朝程伍一扔过去,“赏你了,唱个曲儿听听,”饶有兴致看他,“我记得你爹老汉一辈的,那可是十八般武艺,还会唱船夫号子呢。”

      程伍一灰头土脸地走了,董灵见他自己个儿站在甲板上,时不时朝汴京城的方向张望,十有八九想着董文静呢。

      董灵指腹仔细摩挲过信笺上的顾遏云三个字,懵然明白过来,这人也姓顾,估摸着和顾清蘅有点亲戚关系,自己实在犯不上生这份怄气,就算是白月光朱砂痣什么的,那也是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程伍一下了货船,一边要搬货,一边还要忙着和人交涉,董灵朝他比个手势,叫他在这等着自己,一转身就去找梨园行的顾云遏了。她向来手脚利索,顾清蘅一句梨园行收说得轻巧,但汴京城的戏班却不止一家,这样一想,所谓的顾遏云大概还是个名角。才问人打探了第一声,便摸出点着落来,原来这顾遏云是个专门唱坤角的女伶,用行话来说,顾遏云在当年的汴京城可是红透了半边天,现在的这些后生仔给她提鞋都不配,当然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要是再问顾遏云如今的下落,有人说顾遏云嫁人去了,有人说顾遏云早就抹脖子死了。众说纷纭,弄得云里雾里,你也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

      总之整个汴京城再也找不到叫顾遏云的坤角了。

      顾清蘅当时期冀的眼神浮上脑海,连带着董灵都有些垂头丧气,和程伍一下馆子,三碟小菜端上来,荤素搭配,程伍一大快朵颐,董灵却是心不在焉,程伍一问她,她都是嗯一声搪塞,终于忍不住筷子一摔,董灵这才把来龙去脉告诉他。

      “要我说呐,顾清蘅的身世扑朔迷离,就他那通身的派头,今儿又叫你去梨园行送信,我敢断定,他打小肯定是在戏班里头养大的,面上的章程上说是顾老汴京城的远亲,想必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然也不会投奔到江东洲来。”

      董灵支着下巴骨,思忖半天,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她这顿饭没怎么动筷子,等程伍一吃完了才动身。程伍一路上途径一家利民书店,抬脚正准备进去,下一瞬就被董灵拦住,说是要去新知书店。就这么跟着她一路往巷子里走,程伍一后知后觉,董灵原来是找师傅理发,鬓上簪的木标一拔,瀑布似的头发泄下来,两剪子下去成了挨着下颔的短发,发梢还微微带着卷,和那些火夹打出来的鬓卷完全不一样,露出一对耳廓尖尖的精灵耳,俏生生一张脸。

      新知书店开在青云路,程伍一懵头懵脑跟着董灵乘电车,她气定神闲,连多久到站都掐的一清二楚,程伍一以前只知道董灵识字,现在想想她为着这趟怕是做了不少功课,打定主意不给她添麻烦拖后腿,跟在董灵身后谨言慎行。

      难怪人家说做生意不懂行,好比瞎子撞南墙。

      到了新知书店,程伍一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装潢古朴雅致,中间置着一道足有五丈高的书柜,立一架折叠木梯,程伍一心底难免忐忑,再瞧董灵却一点儿也不着急,指尖掠过书架,取了一本书出来,书封扉页上都是洋文,照程伍一的话来说,这玩意就是鬼画符。

      董灵捧着书,捡了个临着窗的位坐下来,两膝一并,如玉的小腿笔直,雕梁画栋,窗子上贴着斑斓的玻璃纸,程伍一在她对面坐下来,不太自在,一旁有人上前询问,程伍一还没听明白过来,董灵已经漫不经心开口:“两杯摩卡,不加糖。”

      程伍一等人走了后才吱声,董灵看他坐立不安,不动声色地翻了一页纸,压着声音给他打包票:“我不做亏本买卖。”

      三分生意七分谈,人无笑脸休开店。新知书店的一举一动,胡掌柜这么些年下来早已了然于心,替东家做掌柜也有小二十几年,眼光也练就得毒辣起来,整个汴京城,平头来百姓并不屑这些噱头,而出手这般阔气的人,那都是住在租界里头的爷,再不济也是个二世祖,到了董灵这桌一瞧,两个人分明都是平白无奇的打扮,他却在董灵身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连带着她身上的棉麻料子好像都被她穿成了丝绒绸布。

      往往越是举足轻重的世家,穿衣打扮方面也越讲究,和那些新贵阔太的富丽堂皇迥然不同。

      要说寻常男女在一块,那都是一低头,先朝男人打个招呼才对。偏偏到了董灵这儿便反过来,胡掌柜更是堆满笑意:“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程伍一这时候倒开窍,煞有其事道:“我们家大小姐姓董。”

      胡掌柜朝董灵拱手作了一揖:“董小姐。”

      一贯的插科打诨过后,董灵也不再迂回,开门见山挑了统共六本书出来:“这些,我要一百册。”

      程伍一心惊肉跳,险些露了破绽。

      “这恐怕不行,”胡掌柜一副为难的样子,推拒道,“是这样的,店里现在还没有这么多存货。”

      其实董灵知道他拿不出,汴京城这些生意,同行里头都分三六九等,无非只因为拿货的渠道不同,她打得就是这个主意,量勺在她指间轻轻搅动:“这回先拿五十册,只是你得压一成利卖给我,后五十册我会加两成利,并不会亏待你,”眉眼里染上若有若无地笑意,听不出喜怒来,“等胡掌柜货齐了,我再来。”

      胡掌柜连连应好:“到时候怎么联系董小姐?”

      董灵抿一口咖啡,还没来得及抬手,胡掌柜立即识相地摆上纸笔。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董灵这样想,娴熟地唰唰两笔写了沈霑的地址上去。

      力透纸背的笔力,龙飞凤舞:“胡掌柜派人来知会一声便好。”

      因为程伍一跟着胡掌柜先去搬书,董灵索性拿腔作调做到底,稍微晚程伍一一步出新知书店,一抬眼就怔住了。街边上程伍一旁赫然站着道穿茜色旗袍的身影,花团锦簇的,那身段从她这里望过去,十分曼妙。

      “我筱凤仙呐——”浓妆艳丽一张脸,几乎快辨不清模样,“就是爱钱。”

      踩着细高跟上了老爷车,绝尘而去。

      董灵勉强才认出来这人竟是董文静。

      合着她改名换姓,上上下下都光鲜亮丽,内里还是草包。

      自古以来都有商女知亡国恨的说法,人家都是迫于无奈流落风尘,她倒潇洒,浑身上下除了那副皮囊,其他方面可一点儿也不像万玉珍。

      万玉珍要是有她的觉悟,只要沾那么一些,也不至于过得这么糟心了。

      再一想她刚刚自称筱凤仙,乍一听熟捻得很。

      这不是上一世,和沈霑勾勾搭搭的百乐门头牌么。

      董灵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顶多先是深恶痛绝,再是暗自庆幸,她才不要再嫁给沈霑那样的人呢。

      相比之下,程伍一那就跟五雷轰顶似的,却没再像上回送董文静上船的时候,连带着眼眶子都下起雨来,七魂丢了三魄,怀里抱着一大麻袋的书,踉跄着步子朝董灵走过来。

      董灵忍不住蹙眉,心疼得却不是他,生怕书出了差错而已。

      “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斟酌了下措辞,毕竟真话总是不动听的,“以后还有张文静,李文静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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