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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回江东洲的船上,程伍一和去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总算安分许多,一心一意拨弄着书册,董灵看在眼里很是欣慰。只是风水轮流转,如今成了她抱着信笺若有所思,她向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子,往往决定了一件事就会一条道走到黑,譬如她上一世宁愿得过且过一样。

      皱巴巴一封信,她当玻璃珠子似的在手上抛着,一不小心飘到甲板外头,凌空划出一道弧线来,最终被浪花吞没。

      董灵觉得,关于顾清蘅,自己似乎越来越多的心思往他身上放了,这样下去可不妙。

      万玉珍当初看韦文骞有多与众不同,她现在看顾清蘅就有多与众不同。

      而且她现在看婚姻这件事也没有以前的郑重,连父母子女之间的情分都这样淡薄,更何况做夫妻的。无论嫁给什么样的人,不多久都会归于平淡,最重要的是,能不能遇上那么一个你肯为了他忍受不可理喻的人。

      结果董灵刚回江东洲,一下岸就听见有人吆喝,赛过戏台下开铺图热闹的动静,敞亮的嗓子,恨不得传遍街头巷尾:“顾老先生家要出人命了,他家那个小子,书不好好念,闹着要去学戏。”

      她上前帮程伍一分忧一些,顺了一大摞书往怀里一抱,程伍一当时就心领神会,急赤白脸往顾老家赶。

      才不是董灵满心满眼装得都是顾清蘅,毕竟整个江东洲都知道顾清蘅如今和她也剪不断理还乱的干系,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遭罪无动于衷吧。

      到了顾老家,一人一案一盏茶,顾老正坐在后院的藤椅上优哉地喝茶,空空荡荡的,丝毫不见顾清蘅的人影。董灵和顾老交接了账本,听他拉着程伍一开始上课,说什么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程伍一连连应声,一来他心底本就明白这事是自己做的不地道,二来他这人一向奉承给钱的就是大爷这个理,乖乖巧巧的模样,待顾老比程父还恭敬些。

      董灵只好按捺住心神,恰巧瞄到墙角团在一起的藤编,密密麻麻还长着倒刺,隐约沾着血迹。

      江东洲的人管这个叫家法。

      只是这家法也太瘆人了些。

      董灵当下再也坐不住,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却被顾老不咸不淡的声音制住了脚步:“顾清蘅非要干不三不四的勾当,再往前一步就是火坑,谁都搭救不了他。你和董文静小时候挨家挨户拜年,当时人人都说静丫头讨喜,我从不这样想,那时候起我就觉得你是棵好苗子,总有一天要长成参天大树,我和你说这些,是不想看着你也往下流走。”

      顾老不愧是一辈子教书育人,无论是和程伍一说话还是和她说话,总带着点为人师长的惋惜。董大癞子平时从来不给董灵好脸色,只当她是可有可无,和挥两下就烟消云散的尘埃差不多。而韦文骞呢,则是从物质生活条件入手,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样已经足够细致入微。

      所以顾老这话刚说出口,董灵心底有过丝丝缕缕的动摇,恨不得立马给顾老奉一杯敬师茶,但也仅限于这一瞬间,到底也只是归于平淡,不以为然。

      余晖将逝,蝉翼似的光影打在董灵发梢上,她腮上泛起梨涡,再笃定不过的口吻:“顾老先生,外头的流言蜚语想必您早有耳闻,那些话其实也算不上夸大其词。”

      董灵找到顾清蘅的时候,星星打扮好了已经露面,月亮犹犹疑疑并不孤独。

      他就这么半边身子倚在墙根上,披星戴月的。

      假使能够忽略他衣衫褴褛的话。

      顾清蘅身上还有斑驳的血迹,他却好似浑然不觉,脊梁骨依旧挺得很直,只是微微耸拉着下颔,凌乱的发丝也再没有以前的一丝不苟,散下来几乎遮住他的眉眼。

      董灵什么时候见过顾清蘅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啊,想当年,大华剧院就属他最意气风发,只要他往台上那么一杵,那些俗人几乎是一瞬间便黯然失色。

      又想起来他后来被人打压迫害,估计和眼下这么个情形也八九不离十。

      董灵当时那个小姑子沈蓉可一点都不是个省油的灯,平时从沈夫人那里讨的零用钱,基本上都往行舟先生身上贴,膈应起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她也领略过,只是她那时候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之道,并不愿意和沈蓉针尖对麦芒。

      至于行舟先生的戏,她也听过一两场,嗓子不够清亮,运气行腔也没有半点韵味,离顾清蘅真正儿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人家就是会凭着裙带关系一个劲地攀龙附凤,也算一门手艺。

      顾清蘅偏着头朝董灵这里望过来,似乎瞧见她了,又似乎没有瞧见她。直到董灵往他跟前一站,抬着袖子去拭他面上的浮灰,他除了一张脸安然无恙之外,身上甚至都不堪入目,碍眼得很。

      董灵有些烦躁,甚至不惜去回想上一世沈霑刚娶自己那几天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的时候,想一想他当时都是怎么说甜言蜜语的。

      她虽然在报社的笔杆子抓那么些年,漂亮话却不太会说。

      要是就这么跟人家说,好像也没有满心满眼地喜欢你,但最近总时不时想起你这些话,不仅颠三倒四,还怪酸气的,光她自己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愣了半天,反倒越琢磨越没普了,浮想联翩,连带着董灵面上都憋得酡红,低着眼睫,一跺脚:“你既然诚心想去学戏,我送你去汴京城,拜最好的师傅。”

      董灵吭着脑袋,良久也不见顾清蘅搭理她,她话已出口却不好意思起来。有的时候无声胜有声,董灵索性伸手去捞他,半握住他的掌心,将人牵着回了她租赁的地方,她清楚顾清蘅力劲比自己大许多,一路上却没有挣开,反倒东南西北都由着她去,董灵每一步几乎都是迈在怦然声里。

      进门拉开灯,手上却从始至终没松开过,一回头,这才发现他耳烧脸热,掌心也滚烫得厉害,她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手上的热乎劲,连忙扶着人往铁艺床上一躺,凑近了抱着他的脸廓,指尖覆在他耳窝旁。

      “顾清蘅。”

      他声音低哑,几乎是从喉头逸出一声:“嗯……”

      董灵压着额覆上他的,屏气凝神有意探他的体温。

      等她再起身,他已经沉沉睡去。

      开着煤气炉烧了温水,手巾子一拧,董灵拿着把剪子划开他黏在血痕上的布料,她手下也没个轻重,顾清蘅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她眼睛不敢胡乱瞟,替他一一处理了伤口,掖上被角。

      这铁艺床原来也只够她自己个儿睡得身板大小,顾清蘅躺在上面连腿也伸不直。

      江东医院当初挨着江东学堂建起来,明面上挂着江东医院的招牌,实际上只是一个小诊所,起初里头也有不少大夫,后来要么去了江东洲,要么就是实在上了年纪不宜行医,逐渐凋零,到现在也只剩薛大夫一人坐诊。

      薛大夫向来朝九晚五,平时也没什么不良嗜好,闲下来就挎个鸟笼四处串门,这天才拎着鸟笼还没进家门,就被守株待兔的董灵摧得火急火燎放下鸟笼背起药箱去给顾清蘅问诊。

      途经程伍一家的时候,董灵还不忘乘机从他这里借了两身衣裳。

      薛大夫祖上世代行医,一直秉持的是祖师爷扁鹊望闻问切的中庸之道,搭了脉,开了两帖中药,朝董灵和顾清蘅身上左右瞄了许久,照着惯例叮咛了医嘱,临走前一挑眉,到底忍不住说道:“小姑娘名节最重要,董大癞子和万玉珍的情况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但你千万不能妄自菲薄,过分看低自己就不好了。”

      一天下来,连着两个人对董灵几乎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董灵觉得自己都快听得起茧子了。

      她不但丝毫不介怀,一想起万玉珍既然这么怕街坊邻居的说法,甚至隐隐约约还有点期冀着风言风语闹得再大点儿,好像这样,就能和万玉珍较劲似的。

      顾清蘅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程伍一的褂子,神志清明许多,动弹起来依旧有些不自在的沉重,床头柜上搁着残余着药渣的瓷碗,董灵则窝在木沙发里躺了大半宿,裹着一件毛毯,露出清瘦的脚踝,细嫩又白净。

      一把将人抱回了铁艺床上,拿着瓷碗去厨房里刷洗起来,她厨房里倒是一层不染,锅碗瓢盆一概没有,只有一个专门用来煎药的紫砂壶。

      董灵其实一向都睡得不沉,腰上刚被他搂到怀里就醒了大半,眼睫轻轻颤了颤,到底也没睁开眼,装木头人似的由着他给自己盖被褥。

      听到厨房里传来小心翼翼的动静,董灵睡眼惺忪揉了揉脑袋,朝厨房门口一站,望着晨光微熹里他的背影。

      顾清蘅替她收拾好一应厨具,一回身懵然对上董灵眉眼弯弯的眸子。

      “你去汴京城,见到顾遏云了?”

      董灵点了点头,但她此时注意力都放在顾清蘅那双还沾着水滴的手上,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不得不说得是,董灵两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手,以致于连顾清蘅再说什么她都只听了个七七八八,光顾着盯着他一双手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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