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流光》微云疏影

136、136

　　你见过苍青的巨龙，翱翔于天际吗？
　　你见过黑暗的精灵，藏身于地底吗？
　　你可曾相信，单凭人类的力量，可以踏平山川，震碎河岳，令江河改道，让日月失色？
　　不曾踏上这样的高度，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只看见了一方世界，一寸天地，就自以为能支配一切，岂不是如同井底之蛙般可笑？
　　“……怎么……会……”
　　247个大脑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与疯狂，象征着交流的仪器不断闪烁，247个不同的思想彼此对撞。
　　“……错了……没错……错了……”
　　殷宁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只见她慢慢放开抱着明奈的手，整理好衣服之后，五体投地，郑重行礼：“求您了，明奈——殿下！”
　　“你恨我吗？”明奈凝视着跪伏在地上的殷宁，平静地询问，“恨我把灾难带到了这个世界？”
　　“不，我没有。”
　　殷宁的头抵着，没有看明奈，只是沙哑着嗓子，陈述事实：“如果没有您，我也不可能获得生命。您给予了我选择的权力，赐予我看清道路的契机，令我以全新的姿态看见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直到今日，我依旧认为，遇上您是我漫长孤寂岁月里，最庆幸的一件事。”
　　她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曾经“非人类”的身份，却在这个时候，在同事、朋友乃至陌生人面前，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成为人类的时间越久，我对您越是感激——您没有过多干预我的人生，而是让我自己去看，去想，去选。哪怕我的想法非常不成熟，经常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但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我的心意都是真实的。”
　　殷宁一边说着，泪水一边簌簌流下：
　　“越是见得多了，我就越发现自己幸运，但同样，我也意识到，像我这样幸福且幸运的人并不在多数。绝大部分的人，别说是追求自由、选择人生，光是活下去，他们就已经要耗尽全部的力气。”
　　满目苍夷的战争世界，她亲眼所见，那是……地狱。
　　殷宁曾跟随“崆峒”的救援队伍，去过难民营，为那些难民们派发食物。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那一幕——方圆千里的难民营里，一片死寂，偶尔会传出几声孩子的哭泣。人们排上大半天的队，领取救济。
　　没有人说话，就连争吵都显得那么奢侈。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麻木和死寂，对未来的绝望，让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已失去。他们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明天又在哪里。
　　殷宁心里难受，问过明奈，为什么只是发放救济，不想办法引渡难民去安全的地方，明奈告诉她，整个世界都在打仗，几乎找不到和平的土地。军阀统治的核心地区虽然繁荣无比，却只允许肮脏交易和纸醉金迷，不会接纳难民。“崆峒”又只是商业性的组织，做做慈善还可以，一旦要建造城市，收纳难民，就会被各大势力敌对，卷入战争中，结果更加惨烈。
　　“他们还算幸运。”殷宁始终记得别人安慰她的那句话，“至少他们还能活命。”
　　她知道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战争更残酷的地方，只会催生更黑暗的事情，人们不是在战争中死去，就是拿起武器，陷入悲剧的循环。又或者卖掉自己，堕落到万劫不复的地方——实验室、角斗场、红灯区……
　　正因为如此，来到这个国家后，她才震惊于这个国家的和平，对西比拉系统充满了好感，想要成为刑警，弥补上西比拉系统的最后不足。
　　“西比拉系统的存在，确实压制了这个国家的生机，让人们失去了选择和自我表达的权力，但它至少保证了每一个人的温饱，让99.99%的人得以受教育。这是从古到今，没有任何一个制度可以做到的事情。”
　　“三十年……这个国家的人们已经在西比拉系统的治下活了三十年，习惯了系统为他们做出选择，失去了应对风险的能力。就像被豢养在温室中的宠物，一旦被投放到野生的丛林，只怕一天都活不下去。”
　　西比拉系统一旦崩溃，就相当于把这社会上的每一个人扒光，一分钱不给，没手机没电脑没网络没工具，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地赶回原始世界。他们怎么活下来，靠什么活下来？活都活不下来，还有什么追求？
　　说到这里，殷宁的手用力抓紧，指甲裂开，渗出血丝，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竭力压抑痛苦的情绪：“如果可以，我宁愿整个世界都采用西比拉系统治理，哪怕被‘神’统治，但人们可以守护着微小而平凡的幸福，快乐并着痛苦地活下来。”
　　“人类不是傻瓜，他们会进化。战争年代，只能想着怎么活下来，无瑕考虑其他的事情；一旦步入和平，就算西比拉系统的管制再怎么严厉，也会有槙岛这样的人觉醒，开始追求自由和幸福。”
　　“总有一天，人们会知晓一切，选择关掉这里的电源，但不是现在。”
　　说到最后，殷宁擦了擦眼泪，自嘲地笑了，语气却坚定无比：“如果要我自己做选择，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反抗西比拉系统。但在攸关整个国家，乃至社会的命题上，我无权凭自己的好恶，替人类做出选择。”
　　伴随着她话音的落下，漫长的寂静开始降临，直到“轰”的一声。
　　机械手臂停止运作，大脑们纷纷落回原位。
　　这一次，它们再也不会升起。
　　西比拉系统，宣告解体。
　　殷宁的眼中写满了绝望，却被明奈轻轻扶起，纤长的手指拭去她的泪痕：“小宁能有自己的想法，不再一味地遵从我的意志，我很高兴，但小宁弄错了一件事。”
　　“从这个国家的人们选择被西比拉系统所统治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选择权，就已经不在他们手上了。”
　　“可——”
　　“没有什么可是，这是他们的选择，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和代价。更何况，真相如何，并没有多少人会在意。”
　　殷宁满脸不解，就听见明奈问：“槙岛君记得御堂将刚吗？”
　　槙岛圣护猜到明奈要表达的意思，淡淡道：“当然，扮演了太多虚拟角色，迷失了自己的可悲之人。”
　　“那个案子，就算你没经手，小姑娘应该是知道的吧？”明奈的目光落到常守朱身上，常守朱打了个激灵，忙道：“知道，我告诉过小宁。”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案子，御堂将刚沉迷网络世界，享受着成为虚拟偶像，被人崇拜的感觉。为此，他想扮演更多的虚拟角色，但每个人只有一个账号，怎么办？那就去杀人，把他们的虚拟账号抢过来。
　　令人讽刺的是，御堂将刚明明犯下了杀人的罪行，但在他打理那些虚拟账号的期间，由于不打广告，不乱收费，迎合人们的内心，说出人们想说的话，虚拟偶像的人气比原主运营时不知道要高上多少，粉丝纷纷称赞他变得更讨人喜欢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崇拜的对象已经被残忍杀死，他们称颂的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人们不在意虚拟偶像背后的操纵者是谁，他们只想看自己想看到的，只想听自己想听到的，只关心自己在意的事情，这就是社会的真相。”明奈凝视着殷宁，神色竟有些悲悯，“就像西比拉系统一样，人们并不关心操纵他们的是人还是神，他们只希望西比拉系统能让社会变得更好，让自己享受到足够的福利，为此可以交付出人生。”
　　“事实上，三十年前西比拉系统得以推行，正是有强烈的民意做基础——不需要做抉择，也不需要承担失败带来的痛苦，从出生开始就一键定制属于自己的完美人生。胜利也好，失败也罢，只要用‘天生的才能’就可以推诿过去，不需要再找别的借口，掩盖他们自身种种不足的事实。”
　　多么可笑，这也是“民众的选择”。
　　以为选择了一条更加轻松的人生，却不知道自己将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从此，非但自己，就连子孙后代，也都任人宰割。
　　明奈毫不怀疑，就算今天，在场随便哪个人把视频传到了网上。只要政府出面辟谣，说这是恶作剧，然后宣布这个发视频的人是“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此人就要承担无数网民恶意的谩骂，乃至恶毒的人身攻击，哪怕他的本意是好的，是想告诉大家真相，是想让所有人认清这个事实。
　　但人民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交代”。
　　非黑即白的逻辑是多么简洁明了，好与坏的标签是多么清晰可辨，一个人不需要复杂性，一件事更不需要。
　　这就是槙岛圣护为什么本打算摧毁日本的粮食基地，以粉碎日本秩序，使西比拉系统无法维护统治的原因。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死很多人吗？他当然知道。
　　但对他来说，一群不会思考，不会选择，轻而易举就能被鼓动，就连自我表达都做不到的人，比家禽家畜还不如——后者至少可以宰了吃肉，前者只是浪费粮食，污染环境。
　　这些人死就死了，需要在意？
　　殷宁沉默半晌，才轻声问：“您也认为‘平庸是恶’吗？因为放弃思考，逃避判断，不愿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所以，这是恶吗？”
　　“不要轻易去评判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以单论善恶、好坏、是非、对错的方式。”明奈点了点殷宁的额头，“你不是神，无法窥见一件事情的全貌，便无权去下定义。”
　　殷宁有点糊涂，她已经没办法理解明奈究竟在想什么，或者说，从没理解过。
　　最后，她放弃了猜测，直接问：“西比拉系统已经解体了，这个社会该何去何从？”
　　“谁说西比拉系统解体了？”
　　“可……”殷宁先是一怔，想到明奈提到的虚拟偶像，立刻反应过来，“重新再造一个西比拉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