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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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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年后开始,贝金总觉得自己接的差事做起来格外顺当。非是说天上掉馅儿饼坐地发大财,而是节外生枝的波折少了许多。更有几次,已然预备着要亮些手腕出点子红,半日不到峰回路转全摆平了。
要说贝金的差事很难定准了正邪善恶。江湖是非多,替人出头平是非;或者当个飞脚,往正经邮驿不敢去的诡境投书递信;偶尔也给远行的人看家护院,一年到头各处辗转,居无定所。
对于跟贝金一样四海漂泊的江湖客来说,彼此唯一的牵连便是接活儿派活儿的掮客了。
贝金挂帖子的这家明面上是间茶寮,临川架炉,市井络绎,十足是个消息口。铺里就一位老掌柜兼账房,大家都唤他老麻,手底下再雇有两名伙计,端茶递水洒扫收营,再没第四第五张面孔。
不同于别的那些想成名另盘算的新秀,贝金做这营生纯是为了糊口,所以只要价钱给得合适什么差事她都接。老麻管她叫牲口。他手里每一个帖子挂死、办事稳妥的穷武生都是他的牲口,越是没人接、事凶险、钱挣多的差事,他越要压着不往外散,专将这几个叫得应讲得听豁得出的牲口招了来,分头细说,端看谁有命挣刀口上的钱。有时也一单多派,却都不告诉几人知道,各人凭本事,少不得撞在一起还斗上一番。所以即便如贝金这般的“老骡子”,也不确定老麻手里头究竟有多少牲口,牲口里又到底卧着何等人物。
而对于贝金最近数月的效率,老麻亦是有所察觉,当着贝金不动声色,背地里倒切实打探了一番。模糊勾勒出个大概:有位不高不低的贵人,根系不明但出手挺阔,舍得花钱消灾。江湖三教九流黑白道不看什么僧面佛面,钱的面子多少是会给的,毕竟好人坏人都要喂饱自己的肚皮,有力气才好行侠仗义,或者贻害千年。因此有人用钱给贝金铺路,横竖只进不出不吃亏,乐得卖人情。至于金主何人,江湖历来的规矩非到万不得已不求分明,凡事留一线。
老麻也是十分懂得留一线的老江湖,并且一颗世俗又市侩的精明心琢磨来琢磨去,硬生生琢磨出笔桃花债来,便愈加不想在贝金跟前戳破。
之所以会做此想,多是因贝金的身世使然。
作为自家的生财工具,又不同于临时落脚的游侠,老麻必然是将手底下那几个“牲口”的底细摸了个透彻,只为日后好拿捏。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贝金过往实际并不存在令人咋舌甚至是耸人听闻的黑底。她虽出身武家,除了身手了得,其余成长经历与寻常人家女儿无异,学女工学礼教,待到笄年许一门婚,十六岁之前中规中矩无甚稀奇特别。遗憾未婚夫婿命短福薄,一场伤寒呜呼哀哉。贝金同他有过几面之缘,不可谓情笃,总是唏嘘。她亦迂守教条,索性扶灵入门,自认未亡人,侍奉公婆。初初几年倒也相安无事。却不知因何又独自出外闯荡,连母家都回不去。乡邻背后议论,言辞隐晦暧昧,半悯半叹,倒也非对她生恶。反是娘家人里啐她一声不孝,咬牙恨恨,说完又面露惧意,瑟缩鬼祟。
消息口传上来的拼拼凑凑便止于此,老麻捋了捋思绪,依稀窥透一二,兀自缄了口。转头给了贝金一条黑金丝绳编的手环,当间穿一粒鬼哭脸的菩提子,从此手底下多了一个拼命三郎般的牲口。
也正因为有这番前因,有一项买卖老麻是断然不会替贝金揽下来的。
道上黑话管取命叫“采青”,平事儿的买卖五花八门,哪一科都有专职的相家。如果中间人也有个排名,老麻便该算是个天字科的相家了,更深谙江湖的丛林法则与世间公理法的界限。人命天大,脏过手此生万劫不复,洗不干净,再回不了头。
即便暗中接下了,惯例也不会找自己手底下的牲口去做,中间人转中间人,亦是这一行彼此心照不宣的俗定。在老麻看来,不让贝金去“采青”是他必须坚守的底线。也许是恻隐,或者他只是老了,想至少在这女子身上寄托几分残存的人性,盼着她有朝一日能高飞,能真正摆脱江湖里的一切,自在地去浪迹。
浪迹太孤独,最好有知心解意疼她爱她敬她的一方怀抱许她收起羽翼,挽留下无定的步履安稳休憩,余生康宁。
不过这些,全是不曾叫贝金知晓的。
她依旧为了温饱四处奔忙,作得视财如命样,分明不见她花销,还成天哭穷。
这几个月她又不止哭穷了,外加哭后脊冷。说道总仿佛背后生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将自己锁视,害她心神不宁,无心赚钱。
老麻鼻头里哧笑一声,自柜下摸出枚帖子甩在案头,问她:“一百两,有心没心?”
贝金登时两眼放光,狗腿子样搓了搓手:“啥买卖?”
“坟头睡觉,去不去?”
贝金眉角一跳,顿感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