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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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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常言道,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惊心,但深更半夜慢说碰上鬼,哪怕是只耗子过路也能把胆小的原地吓蹦脚,更何况深更半夜在坟地待着了。
说是坟地,其实倒非真的坟圈子,光是个地名儿,叫三圣坟,取三坟五典之意,蹭些神人帝君的名气,以表此地人杰地灵英才辈出。后世传着传着便失了本意,被当成真的乱葬坑了,还煞有介事编出个古原战场白骨铺路的野史来。又到最近这二三百年,不知哪里来的神棍掐掐手指,咬定此处乃黄泉鬼门,气通阴阳聚鬼引煞,非正午时分不可过路,非命格至阴不可问算,非九九纯阳不可破邪。也不知哪路信徒财大气粗,硬是绕着神棍画出的边界在所谓的“鬼蜮”外头里三层外三层植栽了几圈松杉,百年一过长得旁逸斜出枝繁叶茂。地上的落叶烂果积了几辈子,土腥裹着植腐再添松香,风在林子里滤一滤,穿出来后自降其温,森冷如鬼息,寒臭寒臭的。别说晚上了,大白天都让人觉得里头能闹鬼,百十年来附近村人都已习惯绕道走。
结果总有胆大不信邪的,约下豪赌要深夜林宿。却不是亲自出马,高价雇人涉险境,美其名曰祈见英豪。然而这赌约如何进了偏门来?
“嘿嘿,赌大了吧?”贝金见怪不怪。
“一万!”老麻咬牙切齿。
贝金弹眼落睛。
“金子!”
贝金脸都抽搐了。
“输家还得亲自把钱捧到赢的那个跟前大呼三声‘爷爷笑纳’。”
贝金骂了声娘:“这么赌还不出人命?”
老麻两手揣袖耸耸肩:“所以生意甩咱这儿来了。”
“干嘛找我?”
“你便宜啊!”
贝金想了想,一百两,对比赌资,自己确实忒廉价了。简直是贱卖!
她嘟起嘴沉吟片刻,跟老麻拿了记搪:“那我也不去!”
老麻眯起眼:“十两的时候没见你嫌少。”
贝金一脸理所当然:“分对谁呀!换了你,少说开一千!”
老麻又一哼:“老朽贱命一条,请不起你们这些个大菩萨。”
“我到手十两,你少说也得利头十两。”
“屁,那是头一年!”
“你承认啦!”
“认你奶奶个腿儿!”
“我是有奶奶要养,你也养奶奶啊?只进不出!”
老麻作势要拿算盘抽人。贝金往边上蹦了蹦,嬉皮笑脸:“再加一百,这趟生意我包了,您别再找别人,行不行?”
老麻眉角一跳,狐疑地睨着她:“这可是赌命!”
“知道啊!”
“不是凭运气的赌法。”
“姑奶奶也不是善男信女啊!”
“打起来没准,沾上人命可就……”
“那您还找我来?”
老麻顿了顿,一时无言。
贝金还笑,大大方方走近来,推心置腹:“老爷子,我想上岸了!”
老麻点点头。
“四年了吧?”
“四十七个月。”
“嘿,算盘精!”贝金下意识捻着手腕上那颗鬼脸菩提子,不无感怀,“那年您推我上过一回岸头,是我落您脸面了。对不住!”
老麻摆摆手:“要债人的底线是求财,而非害命。钱你要回来了,命你保下了,利跟义能得两全,你若问心无愧,旁人岂可指摘?真是放屁!”
贝金咯咯笑:“所以我还回来找您赏口饭呐!”
老麻捋了把自己的山羊胡子,问她:“回家了?”
贝金脸一苦:“哪儿还有家哦?”
“钱真的够了?”
“差不多吧!反正自己活着怎么都行。”
“合着你还真散完啦?”
“没有!不过……”贝金欲言又止,想一想,到底还是说了,“我还想管着那边俩老。没儿没女的,太凄凉了!”
老麻眼底讥诮:“哼,还不是撵你出来?”
“不怨他们!哥哥成天去闹,谁都受不了。也是我自愿随哥哥回家的。是哥哥在外头放谣,说婆家容不下我,好显得并非他逼我改嫁。”
“可你毕竟不欠他们的。闺女,你不欠任何人!”
贝金愣了下,眨眨眼,笑了:“老爷子,闺女上岸了,多给点儿安家费嘛!”
老麻深吸口气,翻个白眼,一伸手:“有命回来,五百都给你!”
贝金跳起来:“五百?!我就知道你个老算盘精早把自己塞饱了,奸商!”
“他妈原预备再叫俩给你值个警,是你死要钱。”
“要,死也要!”
“滚!活着有钱,死了要屁,坟都不给你立,喂野狗去。”
“狗日咧!前一刻叫闺女,后一刻叫我路边倒,刻薄鬼,死了地府拔舌头!”
“你说啥?”
贝金啥也不说了,见兔撒鹰一般逃得飞快,眨眼已在凉棚外,边跑边唱:“结队纷纷也寨东,分围发纵势豪雄。龙泉光射腰间剑,鹊血新调手内弓。”
老麻听着,气不顺地啐了声:“寡妇唱寡妇,也不讨个吉利,呸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