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与哭唧唧》豆儿太岁

19、四、

　　四、
　　段惜睡了足有三天，醒来时伊人已踏返江湖路。
　　仆僮懂得段惜心思，热切地告诉他许多事，说公子伏火而厥、热匿不发、心痛呓语，说贝金连日守护不敢稍离。
　　段惜愕然，仆僮笑嘻嘻邀功：“郎中让给公子喂药，小的故意喂得浅，那汤药漏了公子一脖子，贝姑娘骂我不伶俐，把小的们拱到一边，她就这样，这样——”仆僮比划着抱襁褓的姿势，说得口沫横飞，“给公子抱在怀中，一手搭着颌骨两边，也没见使啥力，公子的嘴就开了。她便请郎中灌药，拿根筷子压着舌苔，药汁顺喉滑进去，居然半点没呛出来，比往日小的们喂得都好。”
　　段惜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腮颊，心头一暖。
　　仆僮兀自叽叽喳喳：“还有呐！郎中说公子脉锐气微，心血不济，先天的血行不畅，内有热匿不发，外则假寒厥冷，这大寒天的千万大意不得，切忌染上风热加重病势。可公子手凉脚也凉，被下塞了三只汤婆子仍旧捂不暖。小忠提议要不泡热浴吧，叫贝姑娘臭骂一通。说公子昏厥无知别说脱穿衣裳费时候，浴桶里压根儿坐不住，稍有闪失溺下水去，咱们是哭丧先还是以死谢罪先？”
　　小僮讲得绘声绘色，段惜嘴角不自觉向上弯起，适才伤别离的一点落寞已烟消云散。
　　“后来茂林哥说用土法子，肉身取暖。”
　　话到此处故作停顿，笑容暧昧促狭。段惜双眼圆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而当时的贝金倒有话说，挑起一边眉毛乜斜着几人：“行啊！你们轮流吧！”
　　叫茂林的是段惜近旁的书僮，自小随在他身边，最亲最知心，也算是此间仆从下人们的头头。前番贝金便是先将他认了出来，才恍然救命恩人乃是故识。
　　小子别有筹谋，提出了法子，结果他自己摆手却步，理由是尊卑有别，他一介书僮不敢造次。他都不敢“造次”，其余人更觉得自己卑下渺小没有资格触碰公子金枝玉叶的贵体，纷纷退出房去，表示要做个守规矩懂礼数的好下人。
　　贝金哭笑不得，两手抱臂问立在门边的茂林：“那依你看，我来？”
　　茂林居然微微红了脸，咬着唇憋着笑，用力点点头。
　　“尊卑有别，男女更有别！”
　　“嫂溺叔援，权也！”
　　“我是外人！”
　　“亦是贵客！”
　　“你不怕我讹上段家讨名分？”
　　“姑娘行侠仗义智勇双全，向来人品贵重！”
　　“行侠仗义智勇双全和爱惜声名并无矛盾。”
　　“公子救了姑娘一命的！”
　　“我也没把他留湖面上啊！”
　　“公子危在旦夕，姑娘于心何忍呐？”茂林眼眶一红，辩理不成，改策攻心。
　　“你们他妈一群歪心眼儿忒多没事儿找事儿拉郎看戏的兔崽子还知道你家公子病体垂危啊？统统给我死进来！”
　　茂林后脊一凛，灰溜溜滚了回来。
　　于是小忠仆一番“孝心”到底没得逞。不过最终几人轮换抱着段惜，总算挨到贝金几个时辰的亲近，也非完全落空。这会儿段惜无恙，茂林送走了贝金顺便再去趟药铺，没在家中，其余人也分头补眠，便剩眼前的少年留在段惜房中伺候。
　　连说带演热闹了许久，少年最后还安慰段惜：“贝姑娘差事在身，不得不走，还关照我们用柴烧炭仔细着些，勿要潮了烧不完全，烟气呛人还有毒。贝姑娘可惦念公子呢！啊对了，公子看看枕头下边，贝姑娘留了书信的，说江湖浪迹后会有期。有期嗳，公子！”
　　只听闻有笔墨留下，段惜已无心在意后面的话，急忙摸到枕头下的信封，兴冲冲打开来抽出薄纸一枚。寥寥数言，叮咛切切，恩情永铭，祝君康宁。
　　段惜把几句话翻来覆去地看，默读默记，无比珍惜。
　　无疑他心里装着这一名女子，非义气非交情，仅仅是最直白的倾慕，爱恋伊，心独钟。
　　可他无法将心思宣之于口，亦不许身边人向她透露。哪怕他们背地里做出这些荒唐的举动，却不比言语落定覆水再难收，日后说起来便只当是玩笑搪塞带过，虚实之间总有转圜。
　　相思赋予，只雁孤独，何以不语？何以？
　　连小僮都不解：“知道贝姑娘可能途径此处，公子有心逗留数日等着她，那日见天色有异放心不下，还特特驾车出城相迎，为何见了面反而什么都不说呢？”
　　段惜拢了拢肩头的裘氅，抚着纸枚自嘲地笑笑：“非我刻意寻她，音信偶得，便还想见一见，了却牵挂罢了。”
　　“公子不是欢喜她？”
　　“欢喜的！”
　　“那就该留下她才是呀！”
　　“留下来，能得几年？”
　　段惜垂眸黯然，小僮自感失言，急于寻话找补。段惜忽笑出声来，仰头长舒，其言慨慨：“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我们太不同了！不是指出身、门第，对于人生的承担和舍弃，以及个人的约束与任性，她都看得比我更透彻，也更敢说敢为。她是唯一一个点穿我本质的人，委曲求全谋个身后的虚名，累人累己，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一年在外，我很开心，很满足。见过她了，便再无憾，够了！够了！”
　　说够了，却念念不忘，泪盈了眶，轻轻一眨便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