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戏》朝人幽

2、1.0

　　春风十里，麦芽青青。朝廷才颁布了大赦天下的诏令，各个县城大牢里的人也陆陆续续放了出来，牢里的人不少，于是这街上的人就多了许多，圣人继续做着好事，好人继续安分守己，坏人也继续做着各种各样不可分辨的事，一切皆是欣欣向荣。

　　除了一事不可多言。

　　街边的小童问着坐在路边的老者，这世上是否真有穷凶极恶之人？

　　老者笑道，人都是善恶两面，一念为善，一念成恶，没有人是真正穷凶恶极只作恶的。

　　小童摇头道，那少林寺的一百三十二条人命作何解？

　　老者色变，厉声斥责小童勿提。

　　小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者颤颤巍巍地将拐杖往地上一杵，支撑着起身，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杵杖离开。

　　皇帝的名，知县的妾，葬生教的坏话，不可说。

　　“阁主！”一声高呼打破了凌霄阁清晨的宁静，正当封无心半梦半醒之间，护法韩奕破门而入，道：“葬生教之事不可再拖下去了！”

　　半晌，封无心疲倦地揉揉眼，最后还是翻了个身，顺便将头缩进被子里，喃喃道：“拖得拖得，在阁主睡觉的时候，什么事都拖得。”

　　韩奕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将被子从封无心身上拼抢着掀开，封无心拗不过他，猝不及防的冷气让封无心打了个喷嚏，韩奕道：“距阁主的檄文发出已经过了半月，青云盟上上下下已经开始行动，而我凌霄阁却毫无动作，再这样下去，恐怕让凌霄阁在江湖之上无法立足！”

　　离开了被窝的温暖，封无心颇为不悦，黑着脸道：“我师父死了吗？”

　　“阁主注意言辞！”韩奕忽然有一种先把被子撕碎的冲动。

　　封无心振振有词道：“既然我师父活得好好的，凌霄阁就永远在江湖有立足之地，我也可以每天好好地睡到自然醒。”

　　“阁主就不怕葬生教找上门来？”韩奕恐吓道。

　　“怕呀，”封无心老神在在，“但也总比我自己送上门要好。”

　　“凌霄阁阁主从未如此贪生怕死。”韩奕继续讲道理。

　　“你骗人，”封无心委屈道，“我师父就很怕死。”

　　“如今境况，凌霄阁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韩奕面不改色讲话题拉上正轨。

　　终于，封无心叹气道：“本阁主自有计较。”

　　“那就请阁主赶快大展神威。”韩奕这才缓和过来。

　　“这样吧，”封无心缓缓坐起来，抢过被子，抱在怀里，“你差人去给我买两笼王三哥灌汤包，全要肉馅的，本阁主边吃边指点你。”

　　“希望阁主说话算话。”韩奕咬牙道。

　　“自然自然。”又道，“对了，这两笼都是我的，你要吃自己让人多买点。”

　　凌霄阁作为白道武林的半壁江山，办事效率自然是高，不过半晌，四笼灌汤包就摆在了桌上。

　　而封无心身为现任凌霄阁阁主，效率也是不低的，在灌汤包来之前，早就起床穿衣梳洗完毕，坐在桌旁等待。

　　看到灌汤包，封无心终于露出了笑容。

　　“阁主现在可以发表高见了。”韩奕道。

　　“本阁主认为，”封无心夹起一个灌汤包，审视一会儿后放进嘴里，边嚼边道：“这王二哥灌汤包油而不腻，香而不腥，皮薄馅大，实乃全城最佳。”

　　“那葬生教呢？”对付封无心还是要顺着他的话说。

　　“至于对付这葬生教……”封无心叹气，摇摇头，又夹起一个灌汤包，“急不得。”

　　正当封无心要将第二个灌汤包放入嘴中时，韩奕一筷当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住了封无心的灌汤包，“阁主请讲完。”

　　封无心撇了撇嘴，顺着韩奕使力的方向将筷子移下，然后忽然往前一送，再往上一抬，灌汤包就送到了韩奕的嘴边。

　　“你吃吧。”

　　韩奕一脸错愣地张开嘴，接过那灌汤包。封无心又夹起一个，放进自己嘴里。两人各自嚼着灌汤包，分外和谐。

　　“阁主！”吃完这个灌汤包的的韩奕回过神来。

　　“莫慌莫慌。”封无心掏出一块手帕，附身向前，揩了揩韩奕嘴角的油水。

　　因为不出门，封无心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衣，也未系得严实，此时他一手撑在桌上，一手伸过去，颈项微扬，未完全束起的长发落在肩上，他本身皮肤就偏白，在晨光之下显得更加剔透，再近些是他那不太容易挑出毛病的脸，如果忽略掉他嘴角的油渍，整个画面是那么美丽。

　　“好吃吗？”封无心眨眨眼，然后坐下，拿起筷子再夹起一个灌汤包，递过去，“再来一个？”

　　“阁主自己吃吧。”韩奕面无表情道。

　　“好说。”封无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解决着剩下的包子。

　　于韩奕而言，时间从未过得如此漫长。

　　包子还剩下一笼零一个时，封无心放下了筷子。

　　韩奕振作起精神，直了直身子，却见封无心又道：“韩护法，你也吃。”

　　于是韩奕也拿起筷子，解决掉剩下的包子，封无心就在一旁微笑看着，颇有耐心。

　　四笼包子见了底，韩奕终于也放下筷子。

　　封无心道：“韩护法觉得怎么样？”

　　韩奕点点头：“油而不腻，香而不腥，皮薄馅大，十分好吃。”

　　封无心这才满意了，道：“其实关于对葬生教发檄文一事，本阁主……”

　　“阁主怎样？”韩奕接道。

　　“……后悔了。”封无心一脸无奈。

　　“希望阁主未在说笑。”韩奕微笑道。

　　“你莫要心急，我们这是一时冲动，着了青云盟的道。”封无心无奈道。

　　“此话怎讲？”

　　“方悯天凭什么敢打葬生教？”封无心眼神里终于透出认真之色。

　　“论财力，青云盟还稍逊于我们；论高手，我们有你有师父有我，而青云盟只有方悯天能独当一面；论势力，虽说青云盟名义上是包揽了白道半数帮派，但其实内部各自为政，真正肯为方悯天卖命的寥寥无几，大战当前，并不是所有帮派都能跟青云盟同生共死的。而葬生教在暗，我们在明。连我们都不敢动的葬生教，方悯天凭什么动？”

　　“阁主请继续。”虽然这些都是废话，但韩奕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本阁主想了很久，青云盟如此动作的理由无非有三个。”

　　“其一，方悯天不自量力，自以为可以凭己之力剿灭葬生教。”

　　“其二，方悯天早就料到本阁主会出手相助，希望团结江湖所有势力，剿灭葬生教。”

　　“阁主只是说说而已。并未出手相助。”韩奕补充道。

　　“……其三，方悯天对葬生教其实了如指掌。”

　　“此话怎讲？”韩奕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

　　“韩护法，想必你也想过，葬生教是怎样出现的？”封无心笑道。

　　韩奕沉思，道：“凭空出现。”

　　“如此强大的势力，又怎会凭空出现？”封无心拿起筷子转起来，“这其中必有妖异。”
　　是了，江湖上经过以西门夙方悯天为首的“欺师灭祖”热血洗涤过后，什么隐士高人都被炸出来了，如今的江湖虽然人才辈出，确是分外的透明，哪些人在做那些事，圈内人一清二楚。如葬生教这样凭空出现的强大势力，实在不得不惹人生疑。

　　“阁主怀疑葬生教与青云盟有瓜葛？”

　　“也非一定是青云盟，北边的顾为剑，西边的付揽云，甚至是我们，都有嫌疑。”手中一个不注意，筷子转飞了出去，“只是方悯天如此提出，使我不得不先怀疑他。”

　　“阁主此讲仅是其三，然而阁主已经答应共剿葬生教，事情的发展，似乎更偏向第二种可能。”韩奕道。

　　封无心叹了口气：“这就是本阁主后悔之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笨蛋的做法，而我却冲动了。”

　　“关于葬生教出自何处也是假设，阁主也莫如此忌惮。”

　　“也罢。”封无心摇头，思量良久，道，“明日启程前往青云盟见方悯天。”

　　“阁主身后有西门阁主，还有朝廷，方悯天就算是葬生教的人，也不敢拿凌霄阁开刀。”韩奕点点头。

　　“韩奕，”封无心道，“临走之前本阁主必须坦白一件事。”

　　“阁主请讲。”韩奕正色道。

　　“本阁主其实不会武功。”

　　韩奕懵了。

　　封无心趁着韩奕还未缓回之际，绘声绘色地从他被西门夙收留至今的故事，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西门夙早年外出修行，途径南平故国的一个村落，发现了根骨奇佳的封无心，此时封无心尚值幼年，流落街头，孤苦无依，于是西门夙爱才心起，收封无心为徒，将他带回凌霄阁。虽说西门夙如今是武林第一人，但当年毕竟也才十四岁，想要兼顾自己的修炼和教徒，就算是他，也非易事，所幸凌霄阁藏书颇丰，西门夙便为封无心选出几本自行学习，然后在加上自己言传身教，以此二人的天资，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然而封无心却并没有看西门夙选出的典籍。凌霄阁往上追溯，也算是历史悠久，虽说如今是以武学闻名，但最开始确是靠制毒在□□发家，但这样的营生没过多久，凌霄阁阁主便幡然悔悟，由毒改医，当时的凌霄阁可以称得上是江湖上第一医馆，后来加入青云盟，也算一段佳话，再往后，凌霄阁就不再做医馆了，再后，就是如今模样。

　　虽然凌霄阁早已弃医从武，但所藏医书却仍不少，封无心便对这些医书极感兴趣，西门夙知道后，虽然可惜他的武学天赋，但也并未过多干预，只是教了他一些基本的招式，武功仅能勉强跻身三流水平，应付流氓混混绰绰有余，但在对上江湖高手之时无疑是以卵击石。封无心到底是传闻中的天才，就算是习医，也颇有成就，太子大病之际，举国上下能医此病者也唯独封无心一人，那时封无心也不过二十岁而已。后来，西门夙有意闭关，欲传位给封无心，然而诺大的江湖，诺大的凌霄阁，封无心武技浅薄，就算是仰仗着他的名望，就算是有如韩奕这样的高手护着，终究还是危险的，况且人心险恶，没有绝对的实力是管不住凌霄阁的，于是西门夙自创了一套功法教给封无心，这套功法非常了得，可以让一个毫无武功的人表现出来像一个绝顶高手。功法练成之后，封无心终于在凌霄阁开始露面，接着就是接管凌霄阁，一切都按照西门夙希望的那样进行。

　　然而知道了这些的韩奕却比封无心不答应出手之前更加沮丧了。

　　“阁主，我现在认为你先前言而无信的行为无比的正确。”

　　没有天下第三高手存在的凌霄阁，其实连表面上的青云盟都拼不过。西门夙归隐，封无心的武功又是假的，那么整个凌霄阁的扛把子就成了韩奕。而韩奕与方悯天交过手，自认为不如。如此局面，就很尴尬。

　　“无妨。”事已至此，一面是凌霄阁的名声，一面是自身的安危。虽说名利如浮云，但也鲜有人能真正做到。

　　“何不请西门阁主出手？”韩奕道。

　　封无心淡淡道：“师父尚在闭关，贸然出关，很是危险。如今我才是凌霄阁阁主，只要不让旁人察觉到我的武功，一切都好说。”

　　韩奕悟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了：“在下尚有一事不明。”

　　“那就别知道了。”封无心赶紧堵住韩奕的嘴。

　　“必须知道。”

　　“……那你问。”

　　“阁主为何忽然如此深明大义？”

　　“因为本阁主想了想，不管葬生教背后是什么，都不能让旁人捡了便宜，倘若不是方悯天，那么借他之力为己所用，何乐不为？。”

　　的确，葬生教既是江湖中一大刺头，却也是一大块肥肉，无论是谁，只要除掉葬生教，必然声名大振。所以明知有诈，也要冒此风险前往。

　　“况且，就算真的有妖异，想动我们，也要看看我师父的面子。”

　　韩奕想了想，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原因。

　　无论如何，凌霄阁参与诛邪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