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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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六子来到一个饭店门前，还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个看起来穷愁的老者就把帘子挑了起来，他便一猫腰钻了进去，帘子也就跟着落下。
不敢在饭铺里多呆，要让掌柜看见了不好。陈六子怀里揣着锁子叔节省下来的半块饼，肚子里有了点热呼呼的剩汤菜，陈六子走在这四处都是染织坊铺的周村织染街上，四处打量观察着，双眼满是机灵。
路上行人越发稀少。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刚才对锁子叔放了豪话，说要给他老人家大金元宝的，这样混日子能有什么出息！
“要一辈子饭？要一辈子饭？我陈六子不能那么熊——”
天渐渐全黑了下来，店铺陆陆续续地门都关上了。
偌大的街市只剩下了陈六子一个人，他得熬过去，熬过这腊七腊八，熬过这当叫花子的时候。他一定要想办法出人头地，赚钱养活锁子叔，抬头挺胸得似的活着！
秦开今年也六十五了，他跟张富生打小的兄弟，两个人一起给人投股做生意，一起听戏捧角儿吃酒。
张富生跟他太太不对付，秦开十分清楚，等他病在床上，时不时来探望却从来不把生意上应得的分红交给张太太，只盼着自家兄弟能好起来，果然他就盼到了这一天。
“一马——离了西凉界——”秦开坐在屋里，面前摆着一碟子花子米，一壶小酒，还有三串炸麻雀，美滋滋得来了一口，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秦太太周苏听见了便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兄弟好了，都能带孩子写字描红了，我就不高兴一下？”秦开早上去看张富生，见他精神比上回更好，怀里抱着个福娃似的闺女教她背书呢。
人年龄上来了，也怕见生老病死，秦太太点点头，“是应该高兴。”她提起温着的锡酒壶给她家老爷满上，“就是他大儿子没了……”真是让人难过。
“哼，他大儿子？什么时候我兄弟认了，那才是张家的大儿子呢。都不知道是谁的种，我实话告诉你吧，前年掉的那个，才真是我兄弟的大儿子呢。”秦开喝了两角儿酒，对着自己的老妻也没啥不能说的，他相信自己的兄弟。
一听到是这样，秦太太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最后倒了杯酒自己灌下来，才吐出一口气来，“怪不得呢。”都说少来夫妻老来伴，她就说张富生也不像是那样糊涂的人，怎么会结婚了之后就到处拈花惹草的。
“其实我兄弟心都够善的了，不是他儿子他也认了。主要那个徐凤娇不是个东西啊！对着孩子就知道个宠，在家里就知道调戏丫头，跟一些二流子交往，活生生一个败家仔！富生使了大劲送他去上洋学校，想着能约束管教一下，还没两年呢，家里姨娘生个闺女就坐不住了，非把人家叫回来，还由着他不学好，抽大烟!这小子是管不住了，富生拿他俩没办法。富生好不容易又怀个哥儿，七八个月了，硬生生给弄死了，你说他能不生气？”
“那是气得够呛。”
“可不是，都气得倒在床上了。我当时啊，真怕他一下子就去了，这世上就再没个老朋友陪我罗。”
“老秦……这不还有我呢嘛。”周苏忙宽慰着。
秦开又喝了一杯，摆头道，“不喝了，老啦，就喝这么点过点瘾就算啦。”他站起来解着扣子准备睡一觉，想起什么又坐了起来，“你盯着点，咱们家上下，不能出现半个吸大烟的！谁要是敢沾这个东西，立马给我打死！”他死死盯着老妻，“千万不能在这上面当个慈母！慈母多败儿！”
“是是是，我知道，我看着他们呢，不敢的，谁会去碰那个。”周苏抖开被子服侍他睡下。
是得紧紧弦，张家大公子是怎么死的，就是抽大烟抽死的！那玩意起个名字倒是好听，福-寿-膏，根本就是烂心烂肺的东西。可就在周村，光烟馆子就有四家啊！
三姨太瞧了瞧天色，她跺了脚就朝着张老爷屋里走去，她知道自己是个妾，从来不敢主动去张老爷房里，可昨个儿夜里亲闺女就没回来睡，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她刚进了门，半蹲下来行福礼，就听到张老爷笑了一声指着她道，“看吧，我就说你娘准来。”
张雨云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个张老爷一天天的，去哪儿都把她带着，还指着书教她认字（这点是挺好的，有些字她确实是不怎么认识——繁体。）可不让她见娘就不行了，她也没别的办法，只得装孩子，玩哭玩闹，张老爷才哄了两句，正好三姨太来了。
一瞧张雨云眼红红得可怜样，三姨太顾不得张老爷，上前来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娘在这儿呢，不哭不哭啊……”说着不忘瞪了张老爷一眼，“老爷，你怎么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张老爷也觉得自己办差了，便生受了，他叫人多拿一幅碗筷来，“赶紧蒸一碗鸡蛋，里面加点虾皮，给我们家三小姐吃。”
“是的，老爷。”
见张雨云紧紧依偎在她身边，三姨太为母则强，也不含糊直接就问张老爷，“老爷，您这是想干什么呀。”哪里有教姑娘读书认字的，这不合规则。
“规则？这天下如今，有人有权就是规则！你知道嘛，这大清要完了，到处都有人在起义，都说儿皇帝长不了，要任命袁世凯才对。”张老爷岂能不知道自己寿数不长，可张家怎么能断在他这里，总得留点什么在后世吧？
“堂堂大中国，大清朝的辫子头已经没有人管了！”所以，没儿子怎么了，他的女儿也留着他的血，总归是他自个儿的孩子。
大清要完了，八旗还算什么！让她徐凤娇自己做那春秋大梦去吧！
老爷这说的都是啥？
三姨太一句也没有听懂，她怀里的张雨云倒是听懂了一点儿，上个世界里她虽然是美国人，可也懂得中国话还从中国弄了不少植物到她的农场里面种植，还花了韦汤尼不少钱（那她原身可能是中国人）。那世界里有四大洋七大洲，其中有中国的亚洲是世界第一大洲，人口也居世界第一位。而中国的执政党成立的时间还很短，也就是说……
张雨云把脸更加埋在三姨太的腰间，深深抽气。她如今在中国，却是在倒退了近一百多年的中国，它正在经历着痛苦的转变，在这历史的洪流里，她得想办法保护住自己跟自己的家人。
感觉到女儿把自己抓得紧紧的，三姨太也十分心疼她，“老爷您说什么都行，三小姐还小呢，您教归教，也不能心急。”听不懂却也知道张老爷是在为闺女好，不合规则就不合规则吧，能够读书认字，跟男娃一样，那也是件好事。
“老爷，鸡蛋蒸来了。”
张老爷知道三姨太会顺从他，听他的话，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听进去了，心中越发满意，清楚自己见识短就知道服从，这样挺好的，他亲自拿勺子舀了一大块鸡蛋糕放到小碗里，“三姑娘，快来吃！”他自己嚼着一块儿卤肉，想了想又道，“得给三姑娘起个名字。”
三姨太抱着张雨云，让她坐在自己的跟前，把那小碗放到她跟前让她吃。
张雨云正举着勺子，便开口道，“张雨云。”她有名字的。
“什么？”
“哈哈哈哈，我闺女自己给自己起好名字啦。好，雨从云中来，润地滋万物。好！”张老爷笑道，“以后你就叫张雨云了。”
翌日，张老爷正式将张雨云的名字记录在祖谱之上，之后慎重得把祖谱交了自己的一个老伙计，让他收好了，等张雨云成年有了孩子再拿出来续上。
而同一天的早上，周村通和染坊的周老板，在自家门口又捡了一个伙计当干儿，他的名字，叫陈寿亭。
六年后。
陈雨也就是如今的常家婆娘正收拾着东西，她打开自己床头的柜子，把里面叠着好好的棉袄一件件取出来又折好，没成想怎么数都少了一件，她压着心里的火，听着婆婆在那边拉着小姑子的手说着话，眼看着她真要把张家三姨太做给三小姐的棉袄带走了，她冲了进去，把大包袱解开，从里面把棉袄拿了出来。
哪怕是已经过了六年，这件棉袄仍然显得温暖精致，让她回想起在三姨太跟前的日子。
常小姑气得伸出手来抓她，陈雨抱着棉袄转身躲过了。
“娘！你看看她！这明明是您给我的，她凭什么抢！”常小姑跺着脚不依，多好一件棉袄，她就拿回去给娃穿上，到三四岁都没问题。
常家婆婆瞪着陈雨这个儿媳妇，“当着婆婆的面欺负小姑娘，你真有脸面！”她呵斥着陈雨，却有些没底气。
陈雨什么都能忍，毕竟她是做人儿媳妇的，可婆婆拿着三姨太托付给她的东西送人她就受不了！她头一回指着天顶了婆婆道，“人在做，天在看呢。”当妈的要贴自己的女儿，她没话说。可拿着儿媳妇的东西去贴，也没几个婆婆做得出来。
常小姑弄了个没脸，知道老娘都没讨着便宜，把其它东西都扎上就走了。眼下家家都困难，她时常来打打秋风，真把嫂子得罪狠了，当哥的能容得下她？
到了晚上吃饭，常家婆婆一等媳妇喂了孩子自己开始吃的时候，便对着儿子指桑骂槐，就差没直说儿媳妇不孝了。
常四在外头辛苦了一天，没想到吃个饭还不消停，总归是自己的老娘，便对着陈雨吼了两句。
可陈雨今天是真伤心了，一反常态对着常四就粉拳直锤。
“你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当初咱们的房子是怎么买下来的，我是怎么嫁给你的，你踏的这块地，如今支持咱家的营生，可都是三姨太太私下给咱的。这么些年了，人家就是死的时候，你去烧了几张纸流了几滴猴尿，三小姐有让你办过什么事吗？没有，一件也没有！”陈雨气得直哭，“除了这么一件事，婆婆知道，你也是知道的。三小姐不就是怕三姨太唯一给她留下的，这亲手制的棉袄被张家太太拿来泄火给弄坏了嘛。这么一件星把点的小事，就是她的一点儿念想，你们也伸得出手！亏不亏心啊！”她拍着自己的胸口。
常四低下了头，这下他真明白了，也觉着娘这邪火发的，倒把婆娘给惹急眼了。
陈雨厉眼看着常四，“要说咱家混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就缺这么一件棉袄要熬过去，为了孩子咱们也就忘恩负义一回。可眼下你不是还干着活呢嘛，非得要拿人家亲娘的一点儿念想？”她咬牙切齿，“再不说，莫欺少年穷，三小姐可是张老爷亲手教着读书识字的，你怎么知道她以后没有大造化！”
之前的话常家婆婆都插不上嘴，此时她却知道，“有什么大造化，张家太太早就放话出来，要把她许给周村卖水的许大茶壶。”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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