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多啦A梦啊》戍西凉

28、谁都是有过去的（捉虫）

　　罗栩一直以为，他与宁子衡相识于沙窠城，但其实，早在罗老将军去世之前，在罗栩最是风光无限的那些年，宁子衡已经认识了他。
　　先帝永安九年，时年二十岁的罗栩被罗中励送进了拱卫京城的金吾卫。虽然仅仅是一个小小百夫长，但由于罗老将军的身份地位，罗栩结交的多是一些世家权贵子弟。这一群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各个人品不凡，家世显赫，引得京城众多闺阁少女春心萌动，他们张扬自信的身姿，是那古朴肃穆的京城中一道鲜活的风景。
　　宁子衡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罗栩。
　　那个时候，年仅十五岁的宁子衡刚刚得中解元，名扬江南。他带着几名侍从随役千里迢迢从当阳郡来到京城，准备参加次年的会试。同行的还有与他一起在宁家学堂念书的几位同窗，其中便有导致他与罗栩相识的“媒人”，宁子衡的远房表哥，张琨。
　　张琨比宁子衡大两岁，曾经也是响誉一方的神童，在众人的赞扬追捧中长大，从小便自视甚高，没想到横空出世一个宁子衡，生生压了自己一头。论家世，论长相，论才学，论人品，张琨通通不敌宁子衡，曾经围着自己阿谀奉承的同窗转而围到了宁子衡的身边，曾经对自己赞誉有加的恩师开始只对着宁子衡微笑点头，曾经视自己为骄傲的父亲开始数落他的不争气，这种从云巅跌落泥潭的落差感不知不觉中扭曲了他的心，让他因妒生恨，将自己遭遇的所有不公一股脑儿算在了宁子衡的身上。他表面上扮演着照顾弟弟的好兄长，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恶毒的算计着如何阻挠宁子衡参加会试。
　　也不知该说是张琨的心愿太过强烈还是祈祷太过虔诚，居然真就让他等来了这样一个机会。
　　那是距离会试不到半月的一天。傍晚时分，吃过晚饭的张琨正在房中挑灯夜读，宁子衡的书童慌慌张张的找上门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告诉他，宁子衡的猫不知怎么受了惊跑了出去，宁子衡也追了上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为了能够安心读书，宁子衡到达京城后就让随从在京郊租了一间宅子。宅子不大，离城却有些距离，但胜在周围环境优美，少有人烟，不易被京城的繁华打搅，最适合一心向学，宁子衡对此十分满意。张琨名义上是宁子衡的表哥，不管这门亲戚有多远，血缘关系有多淡薄，宁子衡依旧把他当自己人，便主动提出给他留一个小院，邀他同住。张琨本就有心接近宁子衡，伺机行自己的阻挠大计，自然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作为这宅子里唯二的主人，宁子衡失踪，书童第一个想到求助张琨也是无可厚非的。
　　张琨其实并不想关，他巴不得宁子衡就这样迷失在荒郊野外，再也不要回来。可是他不能，张家不过一个没落世家，决计无法与宁家这种庞然大物相抗衡。他今天敢对宁子衡的死活不闻不问，明天宁家就有本事让他求死不能。
　　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张琨赶忙组织宅子里的侍从出去寻找，自己也象征性的随便选了个方向找了过去。
　　世间之事总是无巧不成书。真心寻人的苦寻不到，敷衍了事的却收获了意外之喜。
　　张琨看着坐在断崖下灰头土脸，怀抱小猫的宁子衡，心中只剩下一句话。
　　天助我也。
　　“表哥！”
　　宁子衡看到张琨，面露惊喜。
　　张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鄙夷宁子衡的天真，却又感谢他的天真。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么会有这天赐良机。
　　他四下扫视一番，抱起一块大石举过头顶，朝着一脸震惊不解的宁子衡狠狠的砸了下去。
　　张琨毕竟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这一砸看起来气势汹汹，半途就泄了劲失了准头，落在一动没动的宁子衡脚边。
　　张琨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想要就这样砸死宁子衡有些异想天开，便不再白费功夫。只是冷笑着留下一句：“后会有期，我的好表弟。”之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顺便阻止了想要向这个方向寻找的侍从。
　　宁子衡呆呆的站在崖底，不知道被真心相待的人背叛和自己的亲人想要杀死自己，哪一个更让他难以接受。
　　张琨举起石块时狰狞的表情和眼神中澎湃的杀意，宁子衡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不明白，为什么几个时辰前还笑着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人，突然就对自己恨之入骨。
　　尽管已是仲春，晚间依旧夜寒露重，宁子衡穿着单薄的衣衫，孤零零的站在陌生京城外的荒野中，夜风吹透了他的衣服，身上之前从崖上跌落留下的擦伤正火辣辣的疼，额角似乎撞在了石块上，有温热黏腻的血顺着脸颊滑落，怀中瑟瑟发抖的小猫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宁子衡抱着小猫蹲下身，将自己团成一团，一人一猫互相取暖。
　　我会死在这吗？
　　娇生惯养的宁小公子生平头一次考虑生死的问题。奇怪的是，他竟然全然没有恐惧，只是满心茫然。
　　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考上状元又有什么用？
　　最后还不是会死吗？
　　我读了一肚子的书，却救不了我自己，又何谈兼济天下？
　　我连身边人对我的真实想法都猜不透，又如何应对那复杂的官场？
　　不过想这些也没用，反正我是要死在这了。
　　怀中的小猫“喵喵”的叫着，仿佛是在安慰自己。
　　然后就在这时，在宁子衡愈渐粗重的喘息和小猫细弱的叫声中，一个清朗的男声骤然响起。
　　“喂，你没事吧？”

　　之后的事情，宁子衡都不甚清楚了。
　　迷迷糊糊中，他只记得那个男人背着自己爬上了断崖，他的后背温暖宽厚，让宁子衡觉得安心。他好像问了自己什么，宁子衡听不清，想让他大声点，说出口的话却成了微弱的呓语。
　　宁子衡最后的记忆是男人的同伴呼唤他的名字。
　　罗栩。

　　再次醒来，宁子衡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床边是书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圆脸。
　　宁子衡终究是如张琨所愿错过了会试。那一夜惊吓劳累心绪起伏，加上受了风寒，他整整躺了二十多天才能下床。至于张琨，他倒是顺利的参加了会试，最终却名落孙山。如今听说宁子衡醒来，早已逃之夭夭。
　　若是放在过去，无缘会试对宁子衡来说可能是一个天大的打击。但崖底一夜经历了生死一线的绝望和对人性的深切认识，宁子衡对此已经看开了许多。他也正需要好好想想，读书，科举，做官，究竟是为什么。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找到那个叫罗栩的男人，亲口向他道一声谢谢。
　　宁子衡安心的在京城养起了病。
　　他退了郊外的宅子，重新在城中找了住处，给家里写了封信，详细的说了前因后果。宁子衡不是圣人，做不来以德报怨的优雅姿态。即使他不追究，宁家也不可能放任自家宝贝的小少爷被如此对待。
　　对于张琨的下场，宁子衡毫不在意，他现在在意的，只有罗栩。
　　在京城打听罗栩远比宁子衡想象的要简单。他没有想到对方的名气竟如此之大，基本上随便拦个路人，上到八十老妪，下到总角幼童，都听说过他的名字。随着名字一起传扬的，还有他嫉恶如仇，乐善好施，锄强扶弱的美名。罗栩和他那些朋友，虽为世家公子，却全然没有世家子所固有的骄奢淫逸，肆意放纵之气，他待人谦和有礼，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富商豪门都一视同仁。对那些仗势欺人之事还常常路见不平仗义相助。可以说，罗栩改变了普通百姓心中对世家子的恶劣印象，成为了全京城适婚少女心中的良人，冰人眼里的香饽饽。
　　宁子衡堪称贪婪的听着下人打听回来的关于罗栩的消息，心中那个隐约的影子也在这一过程中一点点变得鲜活，立体。
　　我的恩人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宁子衡莫名其妙的自豪着。
　　养病的日子，罗栩成了宁子衡唯一的精神寄托。他填充了宁子衡生命中本应最凄凉而颓然的那段时光，让漫长的卧床都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宁子衡说不清自己对罗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有感激，有钦佩，有欣赏，有羡慕。罗栩与他之前认识的人似乎都不一样，那种直来直去的豪爽，有一说一的磊落，敢爱敢恨的坦荡，都是宁子衡自己不能拥有的特质。罗栩就像一个太阳，随时随地散发着光和热，温暖鼓舞着身边每一个人。
　　宁子衡迫不及待的想要认识他，想和他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想和他举杯对饮，肆意笑闹着不醉不归。
　　他也想成为罗栩身边被温暖的人。
　　罗栩就这样变成了宁子衡最熟悉的陌生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本来昨天就该发的，但是写到小宁和老罗的往事，我又不得不从头捋了一遍时间轴。。。于是这章就发晚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