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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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重逢
两日之后，桃源众人踏上了返回总坛的路途。夏日将尽，空气中隐隐透出一股寒凉，道旁树木也有些恹恹的，生了病一般。师兄弟二人并肩骑马，走在队伍最后，前面的众弟子嘻嘻哈哈，二人却是不发一语，清水扬殇向安承兮望去，只见他唇角上扬，表情柔和，显是想到了什么趣事，清水扬殇不由有些恍然，上次看见师哥这样无忧无虑的微笑，是在几年以前？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咸不淡的道：“师哥倒是好兴致，行路都能笑出来。”“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安承兮应道，笑容又被不着痕迹的隐藏，“扬殇，你真的要在桃花源安身？”依着清水扬殇的性格，自创一个门派还差不多，委身别派，安承兮有些不敢相信。“安身谈不上，”清水扬殇莫名窝火，在他的记忆里，安承兮无论何时都淡然如水，似乎世间万物对他来说一视同仁。“我过几天就走。”“噢，原来如此。”语气平平淡淡，扬殇有自己的抱负，纵横江湖是他一直以来的理想，任何人，哪怕是自己，都无权羁绊他。清水扬殇意料之中的没有收到任何挽留，他再次开口：“我知道，师父死了。”安承兮蓦地一惊，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本想将这件事慢慢告诉扬殇，也给自己多点愈伤的时间，谁知他早已得到了消息，“人生如此，聚散无常，我不想在这些东西上执着。”清水扬殇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师父死时你究竟在哪里，为何一去六年杳无音讯？”安承兮冷冷的质问，即使熟知师弟的个性，他也还是为他刚才的态度火大。果然，我在你心中连个死人都不如，我哪里比不上你了，师哥。清水扬殇衣袖中的左手已紧握成拳，他故作轻松的答道：“当时我有所斩获，便结束调查提前回山，不料师父已然命在旦夕，他嘱咐我将书信留给你后，就仙去了。其时你尚未归来，我只得独自料理了师父的后事。至于那封书信，我原封未动，”他看了安承兮一眼，后者眉心紧蹙，睫毛下垂，遮掩了眼中的情绪，“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一个人瞎闯而已。哪比的上师哥在宫里当差，逍遥快活。”“谢谢你，扬殇”，一阵沉默后，安承兮释然一笑，“之前我一直都在怀疑师父的死与你有关，抱歉。”师哥，在武夷山时我就告诉过你，你太好骗了，清水扬殇暗道，丝毫没有意识到“好骗”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玉玺案后，是个人都知道师哥的大名，这番扬名立万，做的不错。”清水扬殇玩味的道，“无奈之举罢了。”安承兮回应，如果换作扬殇，他定能比自己游刃有余，他的心机算计，安承兮永远都学不来。“你撒的英雄帖，我也看见了，本想来凑个热闹的，真是无巧不成书。”这番说辞清水扬殇推敲过多遍，于情于理都天衣无缝， “你若愿意，改日我们一起去给师父上坟吧。”安承兮低声道，颇有几丝商量的意味。“好啊，就知道师哥放心不下。”清水扬殇答应的非常爽快，难得没有像以前一样提各种条件，扬殇，到底是成熟了不少，安承兮欣慰地想。微凉的风吹来，他人爽朗的笑声传入耳际，这个小小的承诺无声消散。师哥，你以后，绝对不会这么想了，清水扬殇讽刺的一笑。
众人凯旋而归，脚程甚快，没几日便返回了总坛。清水扬殇毫不意外的成为了桃花源的恩人，众弟子主动带路殷勤介绍，他很快便将桃花源总坛的布局了解的一清二楚。安承兮每日除了处理谷中事务，便是教向晚晴剑法，众人的生活依旧有条不紊。这日清晨，向晚晴依照安承兮的指导演示剑法，她继承了玉花上的深厚内力，再加上这些时日的刻苦训练，剑术已有小成。一路剑法使完，安承兮刚想开口称赞，忽见几枚细小的暗器挟着劲风向向晚晴袭来，方位刁钻，攻势凌厉。向晚晴不及细想，内息流转间剑光闪动，铿铿几响，三枚树叶尽数被她挡下，向晚晴内力阴寒，树叶结满寒霜落悠悠落地。树叶？向晚晴有些难以置信，它们撞上玉花，竟发出了金石之音。就在她一怔之际，又一枚树叶破空打来，直取她眉心，向晚晴待要格挡，已是不及，糟了，中计了！向晚晴本能的矮身闪避，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挡在她眼前，修长的食指中指轻轻一夹，截住了飞叶，“扬殇，这样的玩笑以后少开。”安承兮沉声道，“真伤了人怎么办。”“反正有师哥在，我看多来几次也无妨，”清水扬殇一边回答，一边优哉游哉的踱进了武场，“记住这个教训，永远不要在对手面前放下戒备。”他转向向大小姐，居高临下的道。去你的教训，你刚才就是想杀人吧，向晚晴暗中咆哮，碍于对方武功高出自己太多，她强忍怒火，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万分，“多，谢，好，意。”向晚晴咬牙切齿。安承兮望着处于微妙对峙状态的二人，真不知如何劝阻，他只觉师弟的年龄依旧停留在少年时期。此时场上的人已渐渐多了起来，清水扬殇环顾四周，朗声开口：“师哥可有兴趣比剑？”此言一出，立时有不少弟子悄悄围拢了来，人人一脸期待。“正合我意。”安承兮微笑应道。“阿承等等，”向大小姐突然道，“我去把小千他们也喊来。”这…...至于么，安承兮无奈。不多时，四位统领已然到齐，众弟子将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九死和于小千维持秩序，以免剑气误伤他人。只见场上二人同时拔剑摆了个起势，而后你来我往，似是毫不留情。强大的剑气激荡开来，前排弟子中武功较低的便已抵受不住，二人再拆的数十招，众人已看的分明，安承兮剑招灵活多变，擅长以奇诡的剑路出奇制胜；清水扬殇剑招气象森严，严密封锁对手的任何行动，从而控制战局的发展。二人明明师出同门，剑路却如此迥异，前任门主果然是个深不可测的高人，于小千等人不禁一叹。场下众人凝神观战，场上二人剑招却是越使越快，似是有意一决胜负，忽听铿的一声大响，两人双双脚步一错，手执长剑相向而立，清水扬殇手中的铁剑无声折断，半截断剑跌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脆响；安承兮颈侧的衣领已被清水扬殇的剑气划开，一丝殷红的血线渗了出来。“你输了。”抛下断剑，清水扬殇走到安承兮面前，双手抱胸，颇有一种在别人地盘上弄主人难看的骄傲。安承兮显然没意识的这一点，他收起长剑，真诚的开口：“恭喜你，扬殇。”清水扬殇不由气结，顿觉兴味索然，庆贺别人的胜利，师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原想拂袖而去，不料众弟子轰然喝起采来，这场比试无论谁胜谁负，都令他们看到了一个剑术的新境界。于小千望着兴高采烈的众人，微不可闻的一叹，门主，但愿是我多想了。喧哗声中九死朗声道：“此番比试当真令我们大开眼界，”统领开口，众人立时静了不少，“清水兄弟于桃花源有恩，又是门主的师弟，不如我们就在今晚办一个接风宴，大伙儿好好聚一聚。门主，清水兄弟，你们意下如何？”“如此甚好。”安承兮微笑答道，“好。”清水扬殇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这个字，换来安承兮一个奇怪的眼神，以前在武夷山时我喊你喝酒你总是找各种借口拒绝，现在怎么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这群蠢货！清水扬殇努力的控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杀气。众弟子听门主如此说，兴奋的再次欢呼起来，“清水兄弟，筹备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今日桃花源必尽地主之谊。”九死又道，完全没有注意清水扬殇黑如锅底的脸色。“九叔，我也随大家一起准备。”安承兮温和的回应，殊不知这句话成为了压倒清水扬殇的最后一根稻草，还一起准备！师哥，你是想气死我吗？！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扬殇你去哪里？”安承兮在他身后喝问，责备意味明显。“散心！”已经冲出数丈之远的清水扬殇一声大喝，留下不明就里的桃源众人呆立当场。
当天傍晚，桃花源的厨房里热闹万分，负责采购的弟子来来往往，人人肩挑手提，送来了花样繁多的新鲜食材，帮厨的弟子忙忙碌碌，一派热闹的烟火景象。向大小姐将切好的青菜下锅，熟练的翻炒了几下，又在一大锅煮得晶莹软糯的米汤中加了一把百合。“小咋呼，看不出来啊，你做饭这么在行。”旁边炖鱼的于小千赞赏的道，“那当然，本大小姐可是全能。”向大小姐一边回应，一边运起内力颠了颠沉重的大锅，引来众人表扬的眼光。“小千，水太少，鱼要糊了！”问月隔着灶台向他大喊，手上动作丝毫不停，杭椒被切成了匀称漂亮的小段，问日默契的接过，撒进了喷香的炖鸡中，于小千赶忙往鱼里加水，却听到了厨房门口洗菜的弟子惊讶的声音：“门主？”“门主你怎么来了？”。他回头一看，只见安承兮袖子卷到肘部，端着一盆洗好的青菜就要进来，他温和的一笑：“外面已经准备好了，我来帮个忙。”还没等众人婉拒他的好意，他就热火朝天的行动了起来，动作之娴熟，和专业大厨相比也毫不逊色。“好，我们这顿饭做的值！”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欢笑声顿时充满了厨房。“阿承，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向大小姐不由停下手中活计仔细欣赏。“熟能生巧而已。”安承兮拨弄了一下炉膛里的柴火，让火苗更旺了些。在武夷山时，清水扬殇十指不沾阳春水，口味还极其挑剔，大大小小的家务活都是自己一并承包，几年下来，做饭这样的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倒是你，晚晴，我原以为你……”说到这里，他微一停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许小看人，”向大小姐佯怒叉腰道。说道这里，手里的锅铲忽的一停，她垂下眼睫，也许是因为厨房里热气氤氲，脸颊微微发红，“农家女儿也好，公主娘娘也罢，总归是要嫁人的，做饭可不能不会啊。”“晚晴说的是，”安承兮正忙着将蒸好的馒头出笼，“你入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我看公主娘娘也不一定及得上你。”“是吗……”向晚晴应道，眼神有一瞬的黯然，阿承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吧。她望着安承兮忙碌的身影，心中又是一阵欣慰，还好，刀光剑影，清风皓月，至少我能陪在你身边。厨房人声鼎沸，热闹依旧，向晚晴深吸一口气，只觉这样的生活温馨无比。
就算心里不太乐意，清水扬殇还是按时赴宴并自觉无比的坐在了上宾的位子，反正饭是师哥做的，不吃白不吃。在清水扬殇的大力配合之下，晚宴总算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进行了下去，席间不少弟子向他敬酒，清水扬殇来者不拒，一举一动间均显示出良好的教养与不凡的气质。宴会结束时，清水扬殇来到安承兮身边，不动声色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安承兮会意，两人辞了众人，并肩而行，在桃源谷散起步来。此时已然入夜，凉风吹来，酒后的燥热之气登时减了不少。二人尚在武夷山时，这般同行不知有多少次。彼时清水扬殇一路谈古论今，不时还要加几句“师哥意下如何？”少年唇角含笑眼光流转，自己只要有半分不赞成，清水扬殇就会立刻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竟是拉开了辩合的架势。安承兮不善言谈，总是在清水扬殇一通陈词后极有耐心的重复自己的观点，两人往往谁也不能说服谁，辩合最终在清水扬殇不耐的啧舌声中结束。现在想来，二人所谈竟都是天下形势、治国韬略。安承兮望着月光下清水扬殇沉默的侧颜，少年时指点江山的辩论已一去不返。两人不知不觉间行到了桃源神木下，清水扬殇随意的倚树而坐，没头没脑的道：“‘阿承’，那个向晚晴竟这般唤你。”“一个称谓而已。”安承兮也坐了下来，“晚晴不是拘礼之人。”“哼，拘礼之人……”清水扬殇嗤之以鼻，我与你同窗三年，所唤也不过一声“师哥”，他再次开口，语调轻佻，“师哥和向姑娘情投意合，以后定成侠侣，那可只留我一人孤独终老了。”“扬殇，”安承兮无奈的喝止，“你总是这样妄加猜测，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也不必多言。倒是你自己，仪表堂堂，品行端正，以后定能觅得良人，何来孤独终老一说？”“托师哥吉言。”清水扬殇懒洋洋的应道，他素来离经叛道任意妄为，天下之大，恐怕也只有安承兮一人会如此评价自己。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拍了拍神木的树干道：“师哥可知道这棵树为什么被叫做‘神木’？”“这树年代久远，是本门的镇派之宝。”周遭极是安静，淡淡星辉从神木浓密的枝叶间洒下，恍惚间又回到了二人同窗学艺的时光。“原来如此，”清水扬殇应道，没有丝毫信服的意思，他盯着安承兮，话锋一转，“师哥武功见识均属一流，当初为什么选择入宫当一个侍卫？”“就算武艺再强，也总得想办法糊口吧。”安承兮避开清水扬殇的视线，有些敷衍。“与其说是糊口，还不如说是试探，”清水扬殇满意的欣赏着对方心虚的样子，“当今国力强盛，君主贤明，足以对抗北方猃狁的铁骑，你随侍君主左右，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寻机遁入江湖，用另一种方式践行你的强国大志。”他顿了一顿，续道，“话又说回来，你真的不想回猃狁看看？”果然，自己的心思扬殇一眼就能看透，安承兮抬起手臂，隔着护腕仿佛又看到了双腕上可怕的伤痕，幼时的记忆涌入脑海，他坚定而缓慢的摇了摇头，许久才又道：“扬殇，我也奉劝你一句，你练功习剑的法门太过凶险，即使短时内功力大增，日后也会有反噬之虞，还是尽早放弃的好。”迂腐，清水扬殇暗道，刚想开口讽刺，却对上了安承兮诚挚的眼神，只得生硬的回答：“我自有分寸，师哥不必操这个闲心。”他被安承兮道破练功隐情，多日来胜过对方的喜悦霎时无影无踪，一撩衣摆起身便行。身后的安承兮无奈的一叹，扬殇身上的戾气比在武夷山时不知重了多少倍，他望着清水扬殇渐行渐远的背影，强迫自己相信这只是一个错觉。三日之后是桃花源祭祀先贤的典礼，自己身为门主，应当好好准备，想到这里，他缓缓起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少年路渐远。
作者有话说第8章 八、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