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程东君

23、联手（中）

　　三日后，大漠。明月高悬，一望无垠的沙漠中，数堆篝火被寒风吹得闪烁不已。桃花源、九嶷和清水扬殇麾下的近百人在此歇息露宿，众人脚程极快，偷渡过边境后深入大漠，明日即可抵达猃狁王城。九嶷族人与桃花源众弟子杂然相处，虽然言语不通，交流起来略微费劲，但彼此仍十分融洽；清水扬殇带人坐在稍远处，似是不愿靠近桃花源众人。冬季大漠的夜晚极度寒冷，向晚晴搓搓手，暗运内力抵御严寒，她的内功修为今非昔比，这等小事早已驾轻就熟。几名桃源弟子奔向驮运补给的驼队，回到营地时竟提来了几坛酒，众弟子在沙地上摆开酒碗，斟满后一一向安承兮敬酒。明日便是一场恶战，他们都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决战前夕纵情豪饮，也不负同门出生入死的情谊。安承兮来者不拒，酒水冰冷，他却碗碗一干而尽。向晚晴从未见过安承兮这般豪饮，桃花源以往的宴会上安承兮饮酒总是点到为止，他连饮十余碗却毫无醉态，显是酒量极佳。于小千望着默默上前敬酒的桃源弟子，摇头轻叹，杜衡开口道，“没想到师伯的酒量这么好，平时真看不出。”潜行不易，他易容遮去了面上的银色花纹，“杜衡，门主是一个好人。”于小千握起一把黄沙，轻声道，“此话怎讲？”杜衡问道，“你看那些帝王将相，一生功业累累，他们是好皇帝、是大功臣，可他们却不能被称为好人；门主不及他们万分之一的显赫，但他是一个好人。”细沙从他指缝中滑下，又被寒风吹散，“你也是好人，”杜衡伸臂揽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是吧，我的大好人？”“去你的！”于小千笑骂，抓起一把沙子作势向他脸上扬去，杜衡侧身躲开，也扬沙还击，两人闹成一团，直到满身是沙才收手。敬酒的弟子慢慢散去，众人已经搭起帐篷准备过夜，向晚晴利落的扎好帐篷四角的细绳，身后却传来安承兮的轻唤，“晚晴。”“阿承，怎么了？”她急忙转身，快步上前问道，安承兮没有回答，他像要记住什么一样凝视着对方，篝火跃动，在他身上投下变换的阴影，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轻触向晚晴的面庞，但他的手最终还是落回了身侧，“前路多艰，保重。”安承兮低声道。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向晚晴恍惚想起了桃源谷的山崖，以及那个“好好活着”的约定，她忽然觉得安承兮不会遵守这个约定了，但是，一如既往，她没有任何办法。不要多想，不要多想，向晚晴强压下纷乱的思绪，矮身钻入帐篷。
　　次日黄昏，一行人易容后混进猃狁王城。安承兮、向晚晴、清水扬殇、于小千、杜衡和问氏姐妹夜探可汗禁宫夺回轩辕玉；九死和游中毅率人提前埋伏在城中各地，待七人得手后制造混乱伺机脱身。月上中天，七人施展轻功越过宫墙，猃狁可汗的禁宫布局仿照汉式，亭台楼阁的构建却极具猃狁特色。宫中手执圆盾弯刀的猃狁武士十余人一队往来巡视，杜衡向于小千稍作示意，于小千心领神会，二人同时发动了阴阳术中的玄心术。两人在九嶷时共同研习阴阳术，功力较往日大有进境，猃狁武士空有蛮力，内功根基却甚差，扰乱他们的心智并非难事。众人不敢多做停留，一路潜赴颉利可汗所在的正殿，甫入殿门，大殿墙壁上灯烛却全部点燃，大殿内空空荡荡，只有数道不知通向何处的拱门，门后的长廊拱门层层叠叠，竟似没有尽头一般，四处悬挂的蓝色纱幕起伏不定，发出细小的风声，众人大惊回头，殿门竟也已消失不见，同样变作了拱门和长廊。“是阴阳术，复教的迎宾大礼。”清水扬殇虚握剑柄，冷声道，“门这么多，要走哪一道？”问月皱眉拔剑，“我们分头行动，”安承兮应道，“小千、杜衡一路；问日、问月你们一路；清水扬殇和……”“我一人足矣。”清水扬殇不耐的打断了他，“好，那晚晴和我一路，”安承兮并未在意，“敌暗我明，大家切莫大意。”众人纷纷答应，各执兵刃奔进不同方位的拱门。
　　清水扬殇提气在长廊中快速奔行，劲风带过，壁上微弱的烛火陡然一暗，他出剑横斩，拱门上的纱幕被剑气割断飘摇落地，露出一名轻纱蒙面的女子，她纤指摇动，一个水流汇成的阴阳鱼在掌中逐渐成型；清水扬殇身后，一名男子双手结印，火焰在指尖游走不已。两人形成合围之势，利箭般的水流和火焰同时向他袭来，清水扬殇腾跃闪避，他持剑或挑或挡，有意借水流抵消火焰，不料二者相遇后火焰竟在水流上愈燃愈旺，烈焰在他周身盘旋，出剑稍有不慎便会趁虚而入。须将这二人引到一处，清水扬殇暗想，他轻喝一声纵跃而起，脱开水流与火焰的包围，开天风声虎虎，直刺蒙面女子，几乎同时背后热意传来，男子的火焰也已近身，清水扬殇身在半空避无可避，他生生扯落外袍，运劲向身后甩去，火焰打在衣物上，顷刻燃成灰烬。蒙面女子堪堪避过他的剑锋，男子见状急忙上前相助，清水扬殇杀意暴涨，剑招如狂风骤雨般连绵而至，女子功力稍逊，被剑气逼得连退数步。清水扬殇见对方露出破绽，运起十成内力挥剑向男子斩去，不料蒙面女子身形忽起，奋不顾身挡在了男子身前，掌中阴阳鱼骤然扩展成一面水墙。清水扬殇全力施为之下，剑锋破开水墙，深深没入了女子的腹部，女子手印一变，水墙化作无数细小的水针四散飞来，清水扬殇急忙倒纵闪避，饶是如此，一枚水针还是射中了他左肩上的穴道，开天的剑尖染满鲜血。女子摇晃着倒下，男子伸臂将她揽在怀里，她的面纱滑落，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来生，来生，若有来生……”她断断续续的道，话语未尽，她却没有了气息，“师妹，你不爱说话，可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男子注视着她，目光中满是柔情，再不理会一旁的劲敌，他抱紧女子的尸身，火焰席卷而起，瞬间吞没了他们。狂舞的烈焰将四周照的分外明亮，清水扬殇收剑入鞘，冷哼一声快步离去。
　　重重长廊中，安承兮与向晚晴奔行向前，不知经过多少道拱门后，安承兮突然止步。“没路了。”他蹙眉道，向晚晴环顾四周，只见纱幕轻拂，前方已无拱门和长廊，“难道要原路返回？”向晚晴问道，“不会。”安承兮摇头，纱幕微微拂起，一个人影在幕后若隐若现，安承兮一见之下登时大惊，他提气越过那道纱幕，纱幕后却只有空无一人的长廊，不好，他惊觉回头，身后的向晚晴已然不见踪影。安承兮暗骂自己糊涂，不慎将向晚晴置于险地，但她剑术有成，即使遇到复教长老也能与之周旋，念及此，安承兮心下稍安。方才那道身影，正是他的生母静端公主的，他拔剑在手缓步向前。长廊之后，竟是一个陈设极为华丽的大帐，地面铺有长绒毡毯，赤金兽形器具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悬挂着的长弓弯刀均镶有松石猫眼之物，颉利可汗盘膝坐在一副完整的兽皮上，他高鼻深目须发斑白，穿戴着正统的猃狁配饰。安承兮只觉如在梦中，幼时的记忆逐渐清晰，这是猃狁的可汗，也是他二十余年未见的父亲。“我很想念你，我的孩子，感谢长生天又让我们相见。”颉利可汗虔诚的行礼，慈爱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安承兮将长剑背在身后，他几乎全部遗忘了猃狁语，良久才含混的应道，“父汗。”“孩子，你连我们的语言都要忘记了，”颉利可汗同情的道，“不过，你已经长大成人，练就了一身武艺，只要你肯回到猃狁，你就还是猃狁的皇子，将来我会把汗位传给你。现在猃狁已经攻克了燕云十六州，我本已有了复教的帮助，再加上你，完全击败汉人指日可待。”“我的母亲还好吗？我想见她。”安承兮不置可否的道，“你母亲……她已病逝多年了，”颉利可汗缓缓起身，他长叹一声指向帐中的案几，“我一直很爱她，那桌案上是她生前常戴的首饰，你收好它们吧。”安承兮走到案边，静静地注视那些玉簪和环佩，幼年孤寂的毡帐中，静端公主曾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笔教他写横平竖直、撇捺钩提。二十余年过去，安承兮只能回想起母亲的身影，她的面容却早已模糊不清，睹物思人又有何用？他陡然出剑劈向案几，喀喇大响中，案几四分五裂，半截断裂的玉簪滚落在地。“你这是做什么？”颉利可汗惊道，“母亲的遗物上沾有剧毒，我碰到就是死路一条，这毒想必出自复教之手，”安承兮直视着颉利可汗，目光冰寒无比，“你早已做好准备，招安我不成，便设此计杀我，这才是你要见我的真正原因。”计谋败露，颉利可汗面色阴骘，他望着安承兮的剑尖，沉声道，“你难道要弑父不成？”安承兮虚劈一剑，颉利可汗只觉鬓边劲风拂过，他斑白的发辫被剑气斩下，“倘若你我不是父子，你现在已经死了。”安承兮语气森然，“复教我非灭不可，你好自为之。”“逆子，逆子！”颉利可汗怒喝声中，安承兮转身奔入长廊。
　　向晚晴见安承兮越过纱幕，随即提剑跟上，不料瞬息之差，纱幕后已只余一堵墙壁，她定了定神，发觉长廊又重新出现在对面，这明知是陷阱也得跳了，向晚晴心一横，快步向长廊奔去。
　　与此同时，在另一道长廊中，杜于二人奔行而过，长廊空旷，脚步声隐隐回响。两人同时觉察到有人靠近，于小千脚步不停，抽出双刀合为飞刃，运力向前掷出，只听铿然一响，飞刃被对方击了回来。那人手持短剑立在长廊尽头，正是位列复教五长老之首的金。杜衡反手抽出彭殇，长短剑剑光闪烁，剑招既快且狠。金手中短剑挥洒自如，将杜衡的攻势尽数化解，他左手一挥，掌心金粉又化出一柄短剑，截住了于小千劈下的短刀。这三人可谓冤家路窄，交手时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兵刃相击之声密如连珠，金以一敌二仍毫无败势，杜衡求胜心切，一个不慎左臂中剑，金短剑横扫，强大的剑气迫得于小千后退数步。“小千，用阴阳术。”杜衡喝道，两人收起兵刃，同时运起阴阳术来。金冷笑一声双手结印，两柄短剑倏忽化为金粉，阴阳术聚形的箭镞自他身前的阴阳鱼中激射而出，杜于二人内息流转，生生将飞来的箭镞拦在半空中。这般比拼最为消耗内力，但只要支撑不住就再无取胜之望。金不住催动内力，空中的箭簇寸寸向前，“小千，你信我吗？”杜衡忽道，“这还用问！”于小千大喝，他奋起平生之力化掌为拳，箭簇被他震得四下偏转；杜衡抽出长剑飞身纵跃，金万万没料到这一剑竟如此之快。长剑透体而过，金手中的短剑距杜衡的眉心仅有半寸，若杜衡出剑时稍有迟疑，后果将不堪设想。施术者已死，短剑和箭镞消弭无形，杜衡长吁一口气，转身朝于小千眨眼吐舌，于小千擦擦唇边血渍，也回敬了他一个鬼脸。

　　进入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