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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十六、联手(上) ...

  •   十六、联手
      仁宗九年,冬。天色阴沉,霰雪纷飞,白雪覆上京城的青砖黛瓦,禁宫红色的宫墙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暖色,长街上行人寥寥,不时有人抬头扫一眼四处张贴征兵告示。一家茶馆内,生意萧条,掌柜索性坐到桌前与一位常客攀谈起来。“胡先生,我听说前线的军队又吃了败仗,现在燕云十六州可都落在猃狁人手里了。”“是啊,”那名私塾先生模样的客人叹道,“猃狁此次冬季出兵,蛮人长居极北不怕严寒,可我朝的军队却大为受苦。”“不瞒先生说,”掌柜将茶杯添满,又低声道,“我的堂弟从幽州逃难至此,他说好像有一个□□暗中相助蛮人,教主有一块什么……什么玉,借此施法,蛮人军队所到之处要么地陷,要么井水干涸城中大火,我朝守军这才落败的,可邪门得紧。”“子不语怪力乱神,”胡先生呷了口茶,道,“这定是以讹传讹,蛮人惑乱人心的伎俩罢了。”掌柜正要辩解,门外却传来甲士整齐的脚步声,一队甲士匆匆奔过长街。“唉,这指不定又是哪家被查出私藏兵器,官府拿人去了,”掌柜摇头长叹,“禁武令,禁武令,磋磨的还是老百姓啊。”胡先生摩挲着茶盏,沉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桃花源总坛,桃源谷。这年冬天十分寒冷,桃源谷罕见的下了一场小雪,新雪积在翠竹上,煞是好看。向晚晴披上斗篷快步出门,这几个月来她悉心调养,伤势痊愈,功力也较受伤前略有长进,“我这伤可没白受。”但凡有人问候,她便这般自嘲。安承兮此时召集桃花源统领,显然是为了履行诺言,向晚晴想起在藏□□中清水扬殇意味不祥的暗示,安承兮此举无异于自揭疮疤,她心下涩然,脚步不由放慢了好些,再次成了来的最晚的一个,众统领反而习以为常,向晚晴歉然一笑,急忙入座。“这番召集大家前来,原是为我的一己私事,”安承兮垂目道,“各位可否宽容些许,令我讲完?”见众人纷纷点头,安承兮这才续道,“我本是……猃狁人,自幼长于猃狁,我的母亲,是先帝时的静端公主,父亲,便是如今的猃狁大汗,颉利可汗。”众统领面面相觑,向晚晴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静端公主……”九死沉吟道,“先帝时,确有一位公主因为和亲远嫁猃狁,可这位公主似乎并不是皇室后裔。”“不错,”安承兮道,“先帝不忍其幼女远嫁,我的母亲其实是朝中一位尚书的女儿,只不过被赐予了公主的封号而已。颉利可汗嫔妃甚众,母亲出身汉族受尽轻视,母亲姓安,生下我后,她以安姓为我取了汉名。我五岁时,猃狁部落中突发疫病,牲畜族人,病死者不计其数,部落中巫医占卜,说需要用一名可汗之子活祭方能平息疫病,颉利可汗自然想到血统不纯的我,于是,我被挑断手筋丢弃在大漠中。”安承兮轻轻解下了左手的护腕,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的前臂,他的手腕上蜿蜒着一道可怖的十字形伤疤,至今未褪,可见当时受伤之重,“幸而我师父恰好云游至此,他待猃狁族人走后,暗中将我救起,又带我四处求药,接好了我的筋骨,再之后,我便随师父重回大汉。”阿承一直不曾在人前摘下护腕,原来如此,向晚晴紧握双手,掌中已全是汗水,猃狁蛮人竟会对一个无辜稚子如此凶残,众统领沉默不语,脸上均有愤慨不忍之情。“眼下猃狁大举南下,已经攻克燕云十六州,不知为何,猃狁的行军速度出奇的快。”于小千皱眉道,“我们遣人前往边境探查,可以确定,是复教以阴阳术协助猃狁军队,”问日续道,“而且,轩辕玉落入了复教手中。”“这不可能!”游中毅惊叫道,“轩辕玉早就毁掉了,怎么还会被他们抢去。”“对啊,我记得是晚晴姐姐亲手打碎了那块邪玉。”问月道,向晚晴仔细回想,自己当时确实没有失手。“复教蛰伏多年,终于有所行动,”安承兮沉声道,“要想查清这一切,只能兵行险招,前往猃狁境内剿灭复教。”“阿承,复教五大长老的阴阳术大家都已见过,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我们既要对付复教,还要潜入猃狁境内,会不会……太难了些。”向晚晴道,“诚然,”九死抚须,“以桃花源的一己之力深入猃狁剿灭复教确实是过于冒险,倘若与其它门派联手行动,胜算即可大增。只是,中原武林自华山一战后元气大伤,英才凋敝,清水扬殇借机收拢各门派的残余势力,实际上已然暗中控制了整个武林。我们更与何人结盟呢?”清水扬殇与桃花源矛盾重重,禁武令封锁下,桃花源可谓孤立无援。“九嶷,”于小千忽道,“我和杜衡是过命的交情,我派人送信给他,他定会出手相助。”“不错,但即便如此,我方还是势单力薄。”九死应道。“国难当头,门派恩怨又算什么,”安承兮道,“我会亲自与清水扬殇谈判,劝说他合力抵御猃狁。我们只需放出合作的消息,清水扬殇想必会派人接洽。”他出身猃狁,仍想方设法阻止战事,众统领纷纷点头。内忧外患,一场鏖战在所难免。
      此后数日,桃花源不断派出弟子前往多个门派秘密游说,有意寻求同盟。杜衡在收到消息后亲率数十名九嶷族人赶来桃花源,于小千安置好九嶷众人,又将与清水扬殇结盟一事告知了杜衡。不出所料,一名桃源弟子带回了帮主转交的书信,信是清水扬殇亲笔,邀桃花源众人齐赴东都桑海,共商结盟事宜。众统领均知事关重大,收到书信的当天便轻装简行随安承兮前往桑海,杜衡曾与清水扬殇有师徒之情,亦一同前往。桑海处东临海,鱼盐业十分兴旺,更兼港口众多,是一座鱼龙混杂的繁华大城。众人连行了三日,刚入桑海便有使者交替接应指引,这些人门派各不相同,却调度合理配合默契,清水扬殇指使武林人士犹如指使家奴一般,可见其势力之大手段之狠厉。白雪飞卷,朔风凛冽,整座桑海城银装素裹,时值冬季,朝廷战事又接连失利,桑海的琼楼玉宇中亦有掩盖不住的肃杀之感。向晚晴骑在马上,伸手拂去马鬃上的落雪,安承兮一路极为沉默,不少雪花粘在他的鬓发上,乍一看彷如华发丛生。“阿承,阿承,”向晚晴喊了他数声,他才惊觉,“原来是雪花,刚才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头发白了。”向晚晴道,“这样的雪,在猃狁很常见,”安承兮应道,“猃狁长居漠北,冬季十分漫长。如果突降暴雪,牛羊就可能全部冻死,给族人带来灭顶之灾。”向晚晴听他语气中颇有同情之意,猃狁毕竟是他的故乡,他虽决意相助大汉,却无法忘怀故乡,“现在猃狁与大汉战事不断,倘若日后两国交好,肯定无人在意你的出身了。”向晚晴道,“但愿如此。”安承兮眉心微蹙,可这太平时日,又不知多久才能盼来?杜衡和于小千在队伍最末并辔而行,九嶷气候温暖,冬季无雪,杜衡对雪景甚是喜爱,不住四处张望,于小千忍不住打趣道:“你又不是没见过雪,东张西望,真如三岁小儿一般。”“于小千,你真没自知之明!”前面的问月回头笑道,“明明你比谁都幼稚!”“非也,”杜衡笑道,“稚子天真无邪,阳气充盈,若真如稚子,实为一大幸事,”他一顿,又道,“这桑海城的雪景,确实美不胜收。”“现在我朝的守军节节败退,如果再这样下去,猃狁攻破桑海是迟早的事。”于小千叹道,“九嶷与大汉唇亡齿寒,到时候也难以应对猃狁的铁骑,”杜衡应道,“好在现在不算晚,我们还有时间。”
      众人在使者的带领下一路来到城东孤山,使者下马道,“诸位请随我来,我家主人在山上雪禅小筑相候。”这孤山山势连绵,众人拾级登山,九死年事已高,雪天登高稍有不便,游中毅在旁搀扶回护。山道两旁白雪皑皑,石级上却毫无落雪,显然有人清扫,每隔一段,便可看到在山道上放哨的护卫,安承兮见清水扬殇如此排场,不由轻叹。待得行至山顶,只见白雪掩映下的青瓦黛墙,娟秀的月洞门上有一块石匾,以篆字刻着“雪禅小筑”四字。一位矮胖的老者疾步迎出,杜于二人对视一眼,均认出这正是武汉城内清水扬殇的那位老管家,那老者显然也认出了杜衡,他斜乜着众人,道,“走吧,少爷等着你们呢。”众人穿行在小筑中,庭院种的梅花迎寒吐蕊,冷香袭人。这些梅花品种十分珍稀罕有,看似栽种随意实则独具匠心,光是梅花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小筑依山势而建,飞檐斗拱回廊曲折,深得园林含而不露的精髓。安承兮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他随即想起被清水扬殇焚毁的祖宅正是如此布局,没想到,他终是仿建了一个别院。众人绕过一道雕着岁寒三友的影壁,正厅廊下,只见一人正负手看雪,那人身着玄色大氅,开天佩在身侧,孑然立于一片素白中,正是清水扬殇,他本就眉目英俊,再配上一身锦衣华服,更像是位世家公子哥,哪里有半分武林中人的样子。他挥手屏退管家,向安承兮勾唇浅笑道,“你终于肯来了。”安承兮上前几步,微微颔首示意。清水扬殇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安承兮,天寒地冻,他却只穿了一件青灰色外袍,耳尖鼻尖冻得发红,面容虽未大变,但眉梢眼角已隐隐露出风霜之感。清水扬殇有些恍惚,安承兮长自己一岁,还有一年,就到而立之年了,“安承兮,请吧。”杜衡向他躬身行礼,道,“老师,别来无恙。”“这趟水很深,当心自身难保。”清水扬殇冷声道,“万死不辞。”杜衡不卑不亢的道,清水扬殇更不答话,转身步入暖意融融的正厅。
      清水扬殇坐在主位,其余众人在两侧落座,几名侍女从厅内走出,将备好的青瓷茶盏放在太师椅间的红木方桌上,茶香四溢,这茶叶显然是名品,侍女无声退出厅外,掩上了厅门。国难当头,他却如此奢靡,桃花源众人均现不满之色。“诸位的来意,我早已清楚,无非是寻我结盟,共同对抗复教和猃狁,”清水扬殇悠然道,“不过,求人要有求人的自觉,你们若能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提出令我满意的条件,我就出手相助。”他伸手示意厅中的黄铜兽形香炉。如此苛刻的要求,明显是有意刁难,向晚晴心急如焚,难不成真要大打出手?于小千早已怒不可遏,为顾全大局只得强自忍耐;游中毅摇头叹息;“你不愿帮忙明说便是,为何这般刁难我们?”问月斥道,“月儿!大局为重。”问日低声喝道;“清水少侠,”九死沉声开口,“事态紧急,你语焉不详,要我等如何是好?”;“师伯?”杜衡轻唤安承兮,但安承兮面如沉水,全然不闻。清水扬殇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又道,“时间还早,你们可以慢慢想。”“不必了,”安承兮霍然站起,直视着清水扬殇,“如果你肯出手,事成之后我任你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可还满意?”众人无不大惊,正欲开口劝阻,安承兮挥手一拦,神色极为决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向晚晴紧抓着太师椅坚硬的扶手,她甚至隐隐希望谈判破裂,也不愿看到安承兮做出这样的抉择。“有趣,”清水扬殇放下茶盏,抖开衣袖上的皱纹,“我接受你的条件,你一向言出必行,这点我倒是放心的很。那么三日之后,我会集结人手,自幽州潜入猃狁王庭,你意下如何?”“好,”安承兮轻甩长袍再次坐下,“三日之后,幽州见。”“诸位,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清水扬殇向着桃花源众统领道,语气已颇为敷衍,众人向他怒目而视,但门主心意已决,众统领虽有苦衷却无从开口,厅中一时间安静无比。“既然这样,各位就是同意了。我与安承兮还要商讨具体事宜,各位不妨在此等候,”清水扬殇缓缓站起,“安承兮,我在园中听涛水榭另设茶点,你可愿赏光前往?”“好,”安承兮起身应道,“我随后就来。”清水扬殇扫了一眼桃花源众人,缓步踱入漆雕屏风之后。待清水扬殇的步伐远去,九死颤声叹道,“是我等无能,令门主陷于这般境地,老头子惭愧啊……”“无妨,”安承兮温言道,“九叔不必自责。”“门主,此去大漠,行装干粮等物,我定会仔细备足。”问日道,“如此甚好。”安承兮应道。向晚晴一直低头不语,安承兮正待问她,她却突然上前,伸臂抱住了安承兮,安承兮看不到她的神色,却能感觉到她不断颤抖的纤细手臂,他伸手轻拍向晚晴的后背,目光黯然,“没事的,晚晴,只要清水扬殇还念在我曾与他有同门之谊,就不会太为难我。我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他像是在安慰向晚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杜衡见状,轻声道,“师父,师伯,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正厅后,临水游廊曲折向前,岸边雪积数寸,这一方不小的水面却丝毫没有结冰,在游廊上甚至能感到隐隐的热意。游廊尽头,一座玲珑八角亭翼然临于水上,这亭子通体紫红,竟是以纯铜铸成。“这是一处天然热泉?”安承兮在清水扬殇对面坐下,问道,“正是,”清水扬殇脱下大氅,搭在桌旁矮几上,“我命工匠将它稍加改造,建成温泉水榭,冬季在此避寒最好不过。”安承兮伸手探去,亭柱温吞发热,他略一思索,已明其理,“亭柱和亭基是中空的,内里填以炭火,所以亭上才没有积雪。”“好眼力,”清水扬殇一笑,“无论多精巧的营建,在你看来也都是一样。一穷达,齐荣辱,我及不上你的境界,不过这样活着,真可谓无趣透顶了。”“不,”安承兮缓缓道,“我有在乎的东西,只不过与你不同罢了。”清水扬殇并不辩驳,他侧头看向亭外,“知道我为什么把这里叫做听涛水榭吗?”安承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层山堆雪下,是横无际涯的大海,海浪翻涌白沫飞溅,更远处天水相接,茫茫一体不辨彼此,在亭中仿佛真能听到涛声。“东面而视,不见水端。”安承兮轻声道,“若是河伯得见此景,定会无地自容了。”清水扬殇应道,安承兮闻言微笑,持盏饮了口茶。“安承兮,方才你说你在乎的东西,我有时能猜到,有时又觉得猜的根本不对,究竟是什么?”清水扬殇盯着安承兮,问道。安承兮沉默半响,直到手里的茶盏变作冰冷,他才答道,“在我看来,活着就是最美好的事,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希望。既然能活下去,那还贪图些什么呢?”“除此之外?”清水扬殇凉凉的道,“难道你对身边的人一无留恋?”“不。”安承兮只答了一个字,就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两人相对无言,亭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入热泉中,融化消失。“喝了它,”清水扬殇自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放在桌上,“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结盟的条件,就不要问为什么。”安承兮接过玉瓶,珊瑚瓶塞拔出,一阵苦涩的药香丝丝升起。他抬眼看着清水扬殇,又道,“其实,我极不愿与你交手,因为你动辄拼命,我只能比你更拼命才能赢过你,可我不想死,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完成。”言罢,安承兮举起玉瓶稍作示意,将瓶中的药水一饮而尽,还不忘倒转瓶身,直如饮酒一般。“告辞。”他起身走到亭外,“恕不远送。”清水扬殇在他身后应道,他看着桌上原封未动的茶点,它们都是安承兮少时喜爱的种类,可那个人却半分没有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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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十六、联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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