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程东君

19、十五、围剿

　　深秋，桃源谷。秋风萧瑟，谷内落叶纷飞，向晚晴怀抱玉花，在山崖上席地而坐，她一天都在随安承兮习练剑法，黄昏时分，两人便在此处休憩。山崖居高临下，层林染金，谷内的景色一览无余；凉风吹过，落木飘摇。向晚晴抬手接住一片落叶，随口哼唱小曲。“晚晴，你可曾听闻过‘聚贤会’？”坐在她身旁的安承兮问道，“我知道！”向晚晴丢掉落叶，兴冲冲的道，“每隔三年的中秋节，江湖上的正道门派都会在华山云台峰集会，评论豪杰，畅谈江湖事，与会武林人士往往至千人。我在老家时就想去一看，可惜中秋时节阖家团圆，没有机会。”“选中秋节起会，是有说法的，”安承兮微笑道，“寻常百姓家中秋时闭门欢宴，此时起会便不会有闲人打搅；再者借此佳节，以示武林各门派同气连枝，本是一家。”向晚晴“哦”了一声，点头连连，忽然又道，“阿承，今年的中秋节就快到了啊。”“正是，”安承兮应道，“而且聚贤会就在今年。”“正巧让我赶上了。”向晚晴笑道，“聚贤会非同寻常，届时桃花源所有统领都将出席。”安承兮续道，“距中秋节还有半月，也该着手准备了。”清水扬殇自轩辕玉一战后一直杳无音讯，若是他还在为朝廷卖命，那禁武令的传言又该作何解释？念及此，安承兮不禁蹙眉，“阿承，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向晚晴轻声道，“但你总是习惯一个人考虑所有人的事情。小千也平平安安的从九嶷回来了，你要再这样闷葫芦一般，小心少白头。”望着向晚晴含忧带嗔的神色，安承兮心头一暖，他拂去落在向晚晴衣摆上的枯叶，宽慰道，“不错，思虑伤身，我以后定会留心。”
　　聚贤会临近，江湖上各大门派均放出了与会的消息，桃花源众统领选出五十名武艺高强的弟子随行，只消数日便抵达了华山西峰。四日后就是中秋节，山谷中已然聚集了十余个大小门派，更有不少闲散游侠，数百人在此安顿，当地的几大门派尽地主之谊指引招待，偌大一个山谷喧嚷不休，当晚，不同门派的帐篷在谷中星罗棋布，火光照映下甚是好看。桃花源众人自居一隅，安承兮携九死及游中毅同其他门派互相引荐；向晚晴随问氏姐妹留在帐中，问月指点着人群，将各个门派向她细细道来；于小千率众弟子守在营地周围。月上中天，人声渐寂，群豪多已归寝，和衣而眠的于小千却突然惊醒，原本平静的内息躁动不已，难道是杜衡来了？他略一思索，随即悄然钻出帐外，运起轻功向营地附近的密林奔去，皎洁月光下，林中一人身着黑衣抱臂而立，面上笑意隐隐，正是多日不见的杜衡。于小千大喜过望，杜衡矮身从地上提起两坛物事，不等他奔近就向前疾驰而去，于小千了然一笑，提气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华山山势险峻，林中小道时断时续，二人奔行一阵，不约而同慢了下来，于小千脚步不停，运起阴阳术一掌击向杜衡后心，杜衡将手中瓷坛向上一抛，回身接住这一掌，这一瞬之机，瓷坛骤然落下，两人同时撤掌，一人抓住瓷坛一边运力回夺，只听嚯啷一声大响，瓷坛从中裂开，大片酒水飞溅而出，两人衣裳都被沾湿不少。“小千，功力见长啊，”杜衡笑着丢开手中残片，“不玩了，再打下去什么都没得喝了。”他往一块大石上随意一坐，拍开泥封开始饮酒。“你怎么来了？万一被其他门派发现怎么办？就你一个，女萝呢？”于小千也跟着坐下，九嶷与中原门派势不两立，杜衡此举着实冒险，“唉，妹大不中留啊，”杜衡佯叹一声，“小萝有了心上人，不管我这个倒霉哥哥了，我就只好来找你了。”于小千想起在九嶷时女萝的话语，心下了然，他笑道：“你可只有这一个妹妹，她的终身大事你千万得瞪起眼来，不然有你后悔的。”“放心吧，”杜衡又饮了口酒，“我有事要告诉你，这件事非同小可，是关于老师的，”他正色道，“一年前老师的计划被桃花源挫败，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若是想寻机报复，这个鱼龙混杂的聚贤会无疑是天赐良机，你们千万小心。”杜衡不远千里从九嶷赶来，只为这寥寥数语，于小千又何尝看不透其中用意？“我明日一早便将此事告知门主，早作提防。”于小千接过杜衡手中酒坛，饮罢叹道，“这清水扬殇也是个奇人，处心积虑与门主做对，到头来损人不利已，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非……”杜衡抬头望着云台峰绝顶，随口道，“老师喜欢上师伯了？”于小千急欲辩驳，谁知气息一滞，大声呛咳起来，杜衡见他憋的满脸通红，伸手轻拍他后背，无辜的道，“我又没说你，反应那么大干嘛？”于小千往他头上狠揉了一记，“你少说两句吧。”“消息我已带到，须即刻赶回九嶷。”杜衡抛下空了的酒坛，“路上小心。”于小千起身相送，杜衡背对他挥挥手，内息流转间身影迅速没入黑暗，他奔出十余丈，林间却传来于小千悠长的歌声，歌声不大，他依稀能听清唱词，“昨夜梦去故人寂，落落飞雪拂我衣。荒冢孤坟谁留意，愿君江湖从此离。”圆月高悬，清辉宜人，一曲终了，杜衡早已不见踪影。
　　四日后，中秋节。清晨时分，一队手执长棍的少林武僧施展少林棍法，神威凛凛的行入谷中，队首的一名老僧慈眉善目，须发皆白，正是少林寺方丈静慈大师，他精研易筋经，武功修为深不可测；更兼慈悲为怀古道热肠，在江湖上威信极高，群豪见武学宗师到来，纷纷欢呼呐喊，群山环响，呼声震耳欲聋。“门主，”游中毅悄然走到安承兮身畔，轻声道，“我们派人守住了两条隐蔽的下山道路，如果于统领带回的消息属实，我们也能全身而退。”“有劳你了。”安承兮点头道，游中毅抱拳回礼，又退入人群。静慈大师行至山谷正中，朗声道：“诸位，今日江湖群豪齐聚华山，当真不负聚贤会的名头，”他暗运少林金刚狮子吼内力，在场千余人无不听的清清楚楚，人群登时安静，“这三年中，江湖上新秀迭起，老衲鄙陋，不能一一知悉，不如由各门派魁首举贤荐能，如何？”“既然如此，那贫道不妨抛砖引玉，”一名面貌清癯的中年道人越众而出，“贫道冲虚，忝居武当掌门。贫道听闻桃花源新任门主安承兮为人侠义，率桃花源上下屡屡铲奸除恶，且剑法一流，堪称少年英杰。”“冲虚道长过奖，晚辈不敢当。”安承兮上前数步躬身行礼，桃花源众人见门主获赞，不由喜形于色。“百闻不如一见，安少侠神清气朗，果然青年才俊，”冲虚抚须道，“不知安少侠可愿与贫道切磋剑法？”此言一出，不少人交头议论，群豪注视安承兮，都想看看这青年到底有何修为，竟会引得武当掌门与其切磋。“承蒙前辈青眼，晚辈受宠若惊，”安承兮不慌不忙的应道，“但今日中秋佳节，晚辈对前辈舞刀弄剑，难免不敬。不如，晚辈便与同门向晚晴演示剑法，前辈意下如何？”向晚晴陡然一惊，她心知安承兮有意提携自己，但仍是紧张万分，“晚晴姐姐，加油啊。”问月小声道。向晚晴运功提气，缓步走到安承兮身旁，面向冲虚躬身行礼，“晚辈向晚晴，还望前辈不吝赐教。”“好！”冲虚拊掌笑道，“今日便让贫道开开眼界。”群豪让出一个圈子，向晚晴拔剑在手，鬓边已渗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安承兮目光清冽，缓缓向她点头微笑。群豪注视着她的锐利视线仿佛都随着这个微笑消散，向晚晴轻喝一声，贯注了内力的玉花铮铮作响，她率先出招。
　　绝顶，山崖。百余名甲士背负弓箭蹲踞崖边，身前用作掩体的层层枝叶纹丝不动，众甲士两人一组，一人腰间系有牛筋绳索，尚未放开的绳索绕在一个固定的小型绞盘上；另一人稳稳把住绞盘。山崖内侧，林木丛生，一名百夫长快速翻上峰顶，向着一员武将行礼，“田胜将军，山下的弟兄们都集结好了。”他喘息着将声音压得极低，“好！”田胜低声道，“传令下去，号角声起，两路人马便同时进攻。”“是！”百夫长顺着陡峭的山道返回。田胜转身，向着一名玄衣男子道，“清水先生，轩辕玉一事功败垂成，此番圣上下令借此机会清剿武林叛逆，我手下的将士已按先生之计演习多次，时机一到便从天而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但愿如此。”清水扬殇悠然应道，他藏身林木之后，将谷中形势一览无余，目光在安承兮身上不住流连，“何时进攻？”田胜问道，“待他们自乱阵脚。”他目不转睛，危险的笑意一闪而逝。
　　谷中，聚贤会。向晚晴挥剑化解安承兮攻势，剑尖横拖反客为主，两人已然拆了八十余招，这十余招之间二人都全力以赴，向晚晴无暇拭去额上汗水，她一振玉花，竟使出了几天前自己独创的一招，玉花寒意逼人，安承兮微现讶色，他稍稍侧身让过剑锋正面，运力斜压下玉花剑刃引向一旁，向晚晴自创的招式中藏有极大的破绽，她收力不及，玉花脱手飞出，一声脆响落在了数丈开外，“晚晴，你对剑法的领悟又提高了许多。”安承兮向着气喘吁吁的向晚晴微笑道。群豪喝彩声雷动，不少人一改先前的轻视之意，对向晚晴刮目相看，“英姿飒爽，巾帼豪侠，好！”冲虚道长颔首微笑，“安少侠，向姑娘，桃花源中有如此英才，实乃武林幸事。”向晚晴急忙拾起掉落的玉花，向冲虚还礼。“且慢！我有几句话要讲。”一人突然大声道，群豪调转视线，只见一名俊美的青年背负长剑，坐在一块大石上，他跃下大石，上前几步随意一礼，“不才崆峒派掌门□□峰，有个门人非说与安掌门有故，我便将他带来认识认识，”他冷笑一声，向众崆峒弟子打了个手势，两名弟子扶着一位鸡皮鹤发的老者缓缓走出，“刘庆，你来说。”“安承兮！”名为刘庆的老者嘶声大喝，他戟指安承兮，混浊的双目满是怨毒，“你竟还有脸站在这聚贤会上，诸位，他根本就不是汉人，而是个无恶不作的猃狁蛮人！”